(一)

静似太古。
  琉璃佛主:前朝陈子昂有言:“昔王乔古坟,惟留一剑;令威荒冢,又叹千年。”王乔古剑者,始见于汉刘向《列仙传》,言王子乔者,周灵王太子晋也,好吹笙作凤凰鸣,曾至钟山,获《九化十变经》,以隐遁日月,游行星辰,后以疾终。其墓在景陵,战国时有发起墓者,见一剑,正要取视,其剑忽然上飞去。某曾一访钟山王乔墓,惜哉!今之不存!
  荇夫人:佛主特爱此等怪力乱神之事。
  琉璃佛主:说不得说不得,如今连孔夫子这“怪力乱神”四字,都是“伪学”了。某虽不耐烦那道学者掉书袋,但六书何辜?
  荇夫人:佛主慎言,如今只看前朝一阵乱斗,你我江湖中人,还是煮酒论江湖事罢!
  琉璃佛主:夫人所言有理。某继续论剑——那王乔古剑早已失传,当朝所存宝剑,有名不见经传者,紫薇软剑也。终南山王兄知你我特善搜罗古今奇异物事,曾向某打听疗伤所用寒玉床,原来有一怪客持一柄锋利软剑,名唤“紫薇”,极具韧劲,能随意弯折。此人四处比武,伤及王兄义妹,被王兄义妹一阵奚落后,心生悔意,遂弃剑幽谷,避世不出。可惜!可惜!
  荇夫人:我猜佛主可惜之处有二:一惜宝剑失踪,二惜未能与此怪客一较武功高下。
  琉璃佛主:知我者,荇夫人也。不过那林姑娘功夫在某之上,尚且负伤而归,某十年之内,当不能与此人相抗。闻王兄新得一册武功秘籍,若他神功大成,不知和那怪人相比孰强孰弱?
  郭破虏慢悠悠骑在马背上,放任小红马在终南山道上自由行走,一边拿着三年前郭襄送他的那本《琉璃合时掌中珠》重新翻看。三年前他将郭襄送走,母亲强逼高达知府与郭家和丐帮结盟,让廉访使拿着吕文焕送来定亲的那株千年雪参,参了吕家一个“贪污军饷”的罪名,抵了吕文焕守襄阳助攻成都的功。吕家气焰被削了一截,两边重新回到势均力敌的状态,但吕、高两边也就从此在明面上势不两立起来。而郭破虏的二姐郭襄,也就是从那以后,浪荡江湖,再也没能回过襄阳。
  半月前收到郭襄托“西山一窟鬼”带来的家信,说她在少林遇见一位自称“昆仑三圣”的侠士,千里来送信给少林的张君宝师徒,后来又机缘巧合听见那师徒二人背诵《楞伽经》,郭襄从中悟到高深武学,收获匪浅。
  靖、蓉看了信中女儿交代自己会去终南山,这年郭芙正身怀六甲,耶律齐分身乏术,便让郭破虏代劳,骑了小红马,带着父母准备的新衣、零食,去终南山寻人。到了古墓门口,守墓小童说郭二小姐未寻到神雕侠夫妇,早已离去。
  郭破虏寻人不遇,想到此处离全真教近,便顺道去拜会了掌教李志常和全真五子。出道观时天色尚早,空山无人,水流花开,野径独骑,闲翻旧书。
  适才见到书中说王乔古剑时,那琉璃佛主提了一句“‘怪力乱神’不可说”以及“伪学”“道学”之言,郭破虏推定这本《琉璃合时掌中书》是庆元党争时候写就的,那个时候朝廷因着派系斗争,拿着程朱理学说事,禁了六书,故而孔家之言,一时间竟然成了禁论。此事距今大概有将近七十年,连自己父母都尚未出生,可见此书作者是郭破虏祖父母辈的人物。书里头琉璃佛主与中神通王重阳兄弟相称,可见佛主也应是当时一位可独领风`骚的人物,想到此处,郭破虏也不禁一阵心驰神往,不知道这位佛主和荇夫人是否还在世,若是能有缘拜会相见,岂不美哉?二姐最喜欢和这等风流人物来往,且这本《琉璃合时掌中书》本就是她精选来送自己的,或许她更和那位佛主和夫人聊得来一些吧?
  想到郭襄,这才又起了淡淡愁绪。自二姐离家,已经三年不见,这次千里迢迢来寻,却又是擦肩而过,父母托自己带了一箩筐的担心和嘱咐,却不知何时才能阖家团聚。
  风乍起,雨点落下。不知不觉竟已来到山脚下,前面一座古朴僧院,院门上题着“草堂寺”三个大字,门外一棵参天梧桐,树叶全黄了,被细雨片片打落,熨帖在地上,一颗颗果实如铃铛般悬在枝头轻轻晃动。
  少年心有所动,张口粘对:
  “迟来节气雨参差,先落梧桐哪一枝。
  萧瑟寒声鸣晚树,斑斓艳色染晴池。
  悬铃摇曳纷纷去,宿鸟徘徊渐渐离。
  掐指归期还数载,家门黄叶几人知。”
  “唐代张祜有‘每到花时不在家’之言,檀越这句‘家门黄叶’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背后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忽然响起。
  郭破虏转头一看,是一位十来岁的小沙弥,脸上透着稚气,身上的僧袍略大,想是从别的大和尚那里匀过来的,郭破虏向来知礼,便向着小沙弥双手合十:“小师父好,在下襄阳郭破虏,路过此地,叨扰小师父清修,请小师父原谅。”
  小沙弥温和笑道:“神通并妙用,挑水与搬柴。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今日听郭檀越一首好诗,他日或许可渡他人业障。小僧法号‘阿含’,郭檀越称我阿含便是。”
  郭破虏见他年纪轻轻,说话却极老成,觉得很是有趣,心中不免起了好奇之心,于是上前跟小沙弥搭话:“阿含师父,我见贵寺山门这棵梧桐长相甚奇,好似并非中原梧桐,且此树如此枝繁叶茂,一定年岁不小,当是大有来历吧?”这么一问,其实是想借此请教这草堂寺的来历。
  阿含赞道:“郭檀越好眼力,这棵树果实如悬铃,枝干上有节,树叶也远大于我中原梧桐,乃是西域古树,其原名已不可考。东晋时期,高僧鸠摩罗什从龟兹远道而来,脚上无意中粘了这么一两颗悬铃古木的种子,一路带到这终南山下,生根发芽,长成现在这副模样,距今已经有千年,远近都唤它为‘鸠摩罗什树’。”
  郭破虏没想到无意中竟然来到一处古迹名胜,连忙抬头打量了一下这外面看起来过于朴素的寺门:“原来这里是鸠摩罗什大师的祖庭,失敬失敬。”连忙对着寺庙里边行礼。
  阿含接着解释道:“鄙寺原先本来名唤‘逍遥园’,是当时最有名的译经场,隋唐之后逐渐凋敝,改名为‘草堂寺’,唐末时候华严宗圭峰宗密大师重新修缮此处,所以草堂寺也是宗密大师曾经修行的道场,现在寺里的僧人都是华严宗的嫡传。”说到这里,阿含“啊”了一声,“今日鄙寺有大喜事,我师兄说来者即是有缘客,让我来请檀越入寺避雨用斋,并观法会。”
  郭破虏欣然允诺,跟着阿含入了寺门。

注:1. 标题下半句借的是三联版《倚天屠龙记》第一章何足道出场时候的章节标题 “天涯思君不可忘”。
2. 王乔就是之前《掌中书》里面《王乔古曲》里面那个王子乔。
3.“紫薇软剑”见旧版《神雕侠侣》独孤九剑剑冢四剑之二的描述,至于独孤九剑伤的义士是林朝英的设定,来自一篇名叫《孤独求败的“紫薇软剑”所误伤的义士是谁?不错!是林朝英!》的文章的考证,大致上表示认同,我也觉得金庸这里所说的义士是暗指林朝英。
4.庆元党争不熟,借来用了一下。
5.“鸠摩罗什树”传说真的有,这棵树现在据说还在,在草堂寺不远,我没去过草堂寺,所以写在了门口。这棵树就是现在我们所见的“法国梧桐”,又叫“悬铃木”。里头寺庙的描写也是想象的,好想去TuT,以前宗密确实在此处呆过,下章会有简介。
  

(二)

  “圭峰宗密大师是一位难得的兼修禅宗和华严宗两家的大宗师,晚年的时候隐居在这草堂寺。他的禅宗授业恩师是七祖菏泽神会,后来又跟华严宗第四祖华清凉澄观学习佛法,成为华严五祖。唐朝会昌年间,朝廷下令大范围毁寺灭教,中原佛教各派除了禅宗以外,尽数凋敝颓败,华严宗也未能幸免,宗密大师也是在这次法难中病故,只留下随侍的一位弟子苦心经营,才使得我华严宗唯一这一点薪火得以传递下来。现在蔽寺上下共三十三位僧人净人,比之会昌灭佛当年,已算得上是‘幸甚至哉’了。”阿含引着郭破虏在寺里一边走一边介绍草堂寺和华严宗的来历,一路上所遇的僧众无论年纪大小,俱向他行礼问好,没想到这位阿含师父年纪虽然小,辈分却不低。
  郭破虏察觉到这点,稍稍放慢了脚步,让小师父略走在前头:“方才听阿含师父所说,不知贵寺今日有何喜事?”
  阿含言语间带着笑意:“今日的喜事,在咱们宗门里,叫做‘传灯正眼、嫩桂联芳’。郭檀越来得巧,就是前几月,蜀地净因寺的僧友千里迢迢来访终南山,与我师兄对了当年师祖口口相传的偈子,发现净因寺和我草堂寺均是‘东山法门’的异地同宗。”
  “弟子无知,敢问‘东山法门’所指。”郭破虏请教。
  “‘东山法门’指的是唐代禅宗五祖弘忍大师的法嗣。这位弘忍大师弟子众多,其中一位是六祖惠能,惠能的弟子菏泽神会正是祖师宗密的授业恩师,这一支下来,叫作‘菏泽宗’;而净因寺的祖师无住禅师的师父智诜,也是弘忍大师的徒孙,这一脉,后来叫作‘保唐宗’。我两寺如今都是人丁单薄,既然同承了弘忍大师的传法偈子,正宜联灯合谱,合成一派,因而今日约请两寺方丈垂示新派,重续祖灯。”
  郭破虏听得糊涂,只知道是两个相隔万里的古寺要合宗并枝,因此要举行一个大的法会,忙不迭地道贺,又从囊中掏出盘缠想要随喜。
  阿含连连道谢,请郭破虏到后院饮了一盏茶,然后告罪说自己还有客人要接,请郭破虏随意。他说寺中古迹不少,但华严宗本来也是借鸠摩罗什大师的旧地,寺中僧众与寺外访客只有旧客和新客之别,因此从不设任何禁地,阿含打趣提醒郭破虏留心,说不准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佛缘。
  郭破虏笑着目送他走掉,在后院里四处溜达一会,看着雨势渐渐大起来,暂避到藏经阁屋檐下。
  草堂寺的这座藏经阁是唐代的时候翻修过的,在外看是四层的高楼,里头却大有名堂。藏经阁里头没有分楼层,是完全打通的,进门入目是一个四楼高的八角木制经橱,橱顶直接与藏经阁屋顶的藻井相接,经橱上下有机关,稍稍两指一碰,就会不停息地转动起来,而经阁四面墙上各有一座可通达房顶的高梯,壁上各画着燃灯佛、弥勒佛、药师佛和阿弥陀佛的画像,药师佛、阿弥陀佛两侧又各自立着两尊菩萨像,宝相庄严。这种经橱叫做“转轮藏”,若不是皇家钦赐,寻常能工巧匠做不出这么壮观、精妙的法器。经橱每转一轮,便等同一层功德,因此常年会有人护持在周围。郭破虏只在《琉璃合时掌中书》中“名物品”中见荇夫人提起,第一次见实物,被深深震撼,一时间抬头瞠目,说不出话来。
  刚想绕着走一圈,没想到藏经阁里边已经有了客人,在经橱的楼梯最顶层,两人背对郭破虏,面朝那药师佛的壁画,一男一女,分别着黑衣白衣,郭破虏正琢磨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忽听见那黑衣男子在跟女子探讨这四面壁画,声音有些熟悉。
  “龙儿你看,这藏经阁壁画上供的明明是‘横三世佛’和‘纵三世佛’。但‘横三世佛’说的是东方净琉璃世界药师佛,中央娑婆世界释迦牟尼佛和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而这‘纵三世佛’说的是过去佛燃灯佛,现在佛释迦牟尼佛和未来佛弥勒佛——为什么这藏经阁如此古怪,只有东方、西方、过去、未来佛,偏偏没有这释迦牟尼佛的壁画。”
  那女子说话声音清清冷冷,如击玉磐,语气却带着一丝亲昵:“这中央经橱转动不停,上面有狮子、白象图像守护,难道不正是释迦牟尼佛的化身?”
  那男子恍然大悟,赞道:“这建阁的人真是匠心独具!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怪梦,梦里我是年幼时候的样子,身边有一位妇人,自称秦南琴,是我的母亲。这位秦夫人可以驭使一只血鸟,保护我躲开了师伯李莫愁的追杀,然而她后来因为救我,被毒蛇咬死了。虽然我知道这是假的,但我心里很悲伤,仿佛真的发生过一样。龙儿你说,会不会如同这佛经里说的一样,这天底下有许多个世界,也有许多个过去和未来,其中一个里边有一个另外的“我”,而这个“我”的母亲不是穆念慈,是这位秦夫人,她生“我”养“我”,我却没法还她的恩情;又或者又在另外的世界上,根本没有‘我’,甚至没有郭伯伯,那么三年前在襄阳城外面,便没有人杀死蒙古皇帝蒙哥,蒙古军大军在眨眼间就会踏平整个大宋的土地。”
  女子回答得很是温和:“过儿,你是谁的儿子都不要紧,只要你还是过儿,你就会有朝一日来终南山古墓找到我,然后向我拜师学艺。至于那蒙古皇帝,如果他不在襄阳城死,也可能会在钓鱼城死,如果大宋真的灭了,那这就是注定好了的,我们管不了。但你要相信,只要世界上有一个过儿,就会有一个龙儿在绝情谷底下面等着他,无论他是谁,他都是我的过儿。”那白衣女子声音中带着无限柔意,郭破虏见她将头轻轻伏在男子肩头,男子拦过她抱在怀里。
  此刻郭破虏已经认出对方是杨过和小龙女,却见两人在眼前柔情蜜意,看得郭破虏面红耳赤,竟不好意思上前问候,只好继续默默躲在经橱后面。
  小龙女倚在杨过怀里,过了一会儿问他:“过儿今日带我来这和尚庙,难道难道真的只是梦中有所感应,专程来解梦还愿的?”
  杨过道:“这是其一,其二是为了《九阴真经》。”
  “《九阴真经》?”
  郭破虏本待悄悄走掉,忽然听到杨过提到自家也收藏的秘笈,忍不住竖起耳朵来。
  “三年前我们助阵襄阳之后,我与郭伯伯郭伯母在华山有过一次长谈,郭伯伯与我讲过这《九阴真经》的来历,说这部经书乃是本朝初年一位状元黄裳编纂《道藏》时的武功心得,后来辗转被‘中神通’王重阳获得。自此有了两个版本。其一是周伯通、黄药师传给郭伯伯的上下两卷本;其二是王重阳在我们古墓下边留下的简写本。郭伯母说,上卷的《九阴真经》有一个黄裳故意改写成梵文的总纲,郭伯伯郭伯母年轻时候求教过一灯大师的那位天竺师弟,请他来破译这篇总纲,但当时时间仓促,天竺高僧只将主要修炼方式讲了大概,而这总纲里交代的此书的一些其他细节,却翻译得并不完整。”
  小龙女轻轻“啊”了一声:“这位天竺高僧,是不是就是后来在绝情谷为了解你我二人的情花毒,以身试药,圆寂了的那位师父?”
  杨过点头:“正是这位师父。”
  小龙女低声道了句“阿弥陀佛”:“这位师父不仅学识渊博,还一副菩萨心肠,只盼他现在已往生极乐世界。”
  杨过也诚心诚意随着她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又接着说:“我将古墓里的简本与郭伯伯手里的全本比对之后,发现王重阳在咱们的这个版本里,用汉文将这个总纲里面的心法提纲挈领地阐释出来,也就是说,王重阳自己是看懂了这个梵文总纲的。我问老顽童,他却说王重阳并不会天竺梵文——这就是说,王重阳有一位精通梵文的友人,与他探讨过这部真经的奥义。这便很稀奇了——须知道,有宋以来,西域经典便不再传入中土,且中原禅宗独大,倡导‘不立文字’,因而当世精通梵文的人几乎凤毛麟角。这草堂寺在数百年前就是中原最著名的译经道场,它的主人鸠摩罗什大师本就是最著名的一位译经大师,在此处遗留了不少梵汉经典,后来来到此处的华严五祖圭峰宗密师父,也是一位博古通今的大德,他的弟子,虽有一半禅宗血统,但也修习华严宗的法门,借着这草堂寺的宝地,这梵文功夫应当并未落下,全真教百里之内便有这样一位芳邻,我猜王重阳不会舍近求远,多半与这草堂寺的某位高僧来往甚密。”
  “过儿的意思我懂了,你今日带我来草堂寺,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九阴真经》的线索?”
  “是,我与郭伯母对照的时候,发现总纲里有一段梵文没有翻译出来,现在一灯大师的师弟已经作古,若要弄清这句话,不如来这草堂寺亲自看看,或许当年那位翻译《九阴真经》的大德还在世,或许他的后人又可以为我们做一些解答,又或许,他有留下什么字句,藏在这藏经阁内?”说着杨过便要转头看这转轮藏里藏的经文。他一个兔起鹘落,轻飘飘跃上了另外一边楼梯的顶层,手里握着小龙女的金铃白绸的一端,轻轻一扯,小龙女也翩翩跃了过来。
  从这个角度,便可以将大门这侧的郭破虏俯视到了,郭破虏觉得再躲着不见人有些不妥了,便迈开步子,准备走到经橱之前,向二人问好,后面忽然有人抚住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笑眯眯的阿含小师父,旁边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头上戴着斗笠,遮住了脸,背上背了个琴囊,腰间一柄宝剑,想来也是来寺里避雨的江湖中人。
  阿含冲楼梯上方的杨过夫妻二人双手合十:“两位檀越好功夫,这藏经阁的经卷是前人留赠,请两位随意阅读。小僧这会儿是来请二位一道去观法会,法会之后请留在蔽寺用斋,这转轮藏就在这里,两位檀越想要来看经文,自然随时可以再来的。”
  杨过道了声谢,与小龙女如飞天下凡,联袂翻身下来,与几人对上眼。
  郭破虏三年未见杨过,今日近距离仔细打量,却觉得他脸上少了憔悴沧桑之感。忽然有些走神,想起郭襄的那封来信,觉得真是命运捉弄,明明自己想见的人,被二姐偶遇了,二姐心心念念的这位,却偏偏出现在自己面前。
  
注:秦南琴是连载版《神雕侠侣》里面杨过的生母,这里就是借一下这个话题,来圆金老爷文中“蒙哥死在襄阳而不是钓鱼城”的剧情,我觉得历史的真实和小说剧情需要找个地方平衡一下。

(三)

  小龙女容貌清丽绝俗,世间无二,故而杨过看郭破虏目不斜视地只看自己这边,心中颇喜,也不怪罪他方才在一旁偷听,与他寒暄几句:“真是稀客,郭伯伯郭伯母近来可好?”
  “有劳杨大哥牵挂,最近襄阳城的事情松活一些,家父家母不太忙,时常念叨您和杨大嫂。”
  阿含见他三人认识,道了声巧,又将身后戴斗笠的男子介绍给众人:“这位檀越是名冠西域的‘昆仑三圣’之一方天劳,远道而来,这两位是‘西狂’杨过杨大侠和他的夫人,这位是襄阳郭靖郭大侠的长子郭破虏。”
  男子摘下斗笠,是个红脸酒糟鼻的老者,笑吟吟自报家门:“听闻草堂寺有喜事,特来相贺,杨大侠好,杨夫人好,郭小兄弟你也好。”
  郭破虏听到“昆仑三圣”的名号,却见来者并不是心中所想之人,遗憾之余,有些纳闷,觉得情况有异,不禁生出些警惕,见杨过也看向自己,交换了一个狐疑的眼神。
  小龙女天性单纯,她自然也是听杨过讲过这位“昆仑三圣”的,忍不住“咦”了一声。
  杨过捏捏她的手,向那人抱拳道:“久仰昆仑派大名,未曾得谋一见,幸会幸会。”说罢给郭破虏使了个眼色。
  郭破虏会意,也上前行了个礼:“家父郭靖镇守襄阳多年,未得余闲远游,也常说起贵派在西域的威名。”
  红脸老者不以为意地向杨过点点头,又和颜悦色向郭破虏拱手:“郭将军军威远播,请小将军回去代我向他问候。”
  郭破虏心中好笑。杨过和郭靖在三年前华山论剑之后并为“北侠西狂”,这位老者既对杨过的名字无动于衷,见他是独臂,丝毫不将对方放在眼里,又从对话里将郭靖误认为是将军,可见对中原武林并不熟悉。
  郭破虏又假意问他:“在下年轻,没什么见识,想问问老先生您这‘昆仑三圣’的名号,可有什么来头?”
  杨过怕他露出破绽,故意又补了一句:“是啊,我本来还当这‘昆仑三圣’是三个人,没成想只来了一位。”
  红脸老者道:“两位不知,在下诨号‘昆仑三圣’,是世人谬赞我琴、棋、剑三绝,故而称老夫为‘昆仑三圣’。”说着颇为得意地指了指背上的琴囊和腰上的佩剑。
  原来这人是知晓何足道底细,故意冒充了他来,不知道是有何居心。
  阿含是佛门中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底细,只当是平常的对话,因而接话道:“这会儿雨下得大,几位在这里稍作休息,等吉时到了,小僧会来请诸位去大雄宝殿观礼。”
  方天劳叫住他:“多谢小师父引路,小老儿对佛法研习略有心得,只是有几处不明,正巧来了贵寺藏经阁,想要借几本经论翻翻,烦请小师父为我指引。”
  阿含客客气气颔首:“不知檀越要借阅的是哪几本书?”
  方天劳不好意思:“在下一门外俗汉,只想略略知道一些禅门要义,若是小师父能为我指点一二,那是再好不过了。”
  “方檀越既然有佛心,小僧自然知无不言。”
  这红脸老人便开口问了:“我听闻贵寺师承圭峰宗密大师一脉,宗密大师精通禅理,不知道可有著述传世?”
  小师父自然对此烂熟于心的,立刻回答:“宗密大师著有四卷本《禅源诸诠集都序》,讲一切众生皆有空寂真心,无始本来自性清净,明明不昧,了了常知。此书在经橱天字八号位置。”天字号的经卷皆在转轮藏最高一层,阿含说着便去找梯子为他拿书。
  杨过笑了一声:“何劳小师父亲自去取。三圣轻功卓绝,不如经橱自取。”
  方天劳正有意展示一下自己的功夫,满口应承:“自然自然,哪有麻烦小师父的道理。”说着便要施展他那腾挪之术。
  脚尖方一离地,便见杨过身旁那花一般的美人使了古墓派绝顶轻功“捕雀功”,如玉蝶弄足,翩翩越过方天劳头顶。这转轮藏转个不停,小龙女一招“天罗地网式”,却在空中精准地分别取来那四卷《禅源诸诠集都序》,落地来时白衣裙白披帛,清清冷冷,倒似下了一场漫天大雪,将那“昆仑三圣”小麻雀一般罩在天罗地网之下。
  阿含真心夸赞了一句:“好俊的功夫!”
  杨过接过她手里的四卷经囊,递给那方天劳:“三圣年纪大了,许是看不清那高处的名牌,内子擅自代劳,莫怪。”
  方天劳被小龙女轻功底子震了一下,讪笑着接过书来,假意展开浏览,一面问阿含:“宗密师父讲的是‘如来清净禅’,可曾讲过‘金刚热烈禅’?”
  问题无礼,阿含回答得却挺严肃:“小僧浅陋,未曾听过过什么‘热烈禅’。”
  杨过嗤笑一声:“三圣莫不是来戏耍草堂寺的?”
  方天劳却一脸正色:“你瞧这书里这句——‘若自心本来清净,此心即佛’,说的是修一颗无烦恼之心。小老儿天机太浅,生性好动爱热闹,修不成这如来清净禅,却不知从这热闹之心,能不能退而求其次,修出一颗金刚怒目的热烈之禅?”
  阿含认真思索:“方檀越说的有礼,不过恕小僧无法解答。”
  方天劳面带失望,又问道:“五祖弘忍禅师号称东山‘法门’,不知可有遗作相传?”
  “弘忍禅师著述不多,有一册《修心要论》,但已失传,蔽寺只保留半卷残卷,除此残卷之外,中原应当再无别传。”
  方天劳欣喜道:“快引我去看看。”
  这《修心要论》残卷应当是草堂寺珍贵的法宝了,阿含倒是毫不藏私,道:“此残卷在天字第五号。”
  方天劳怕那杨夫人又给自己落了面子,连忙道:“不敢劳夫人大驾,小老儿自己取阅便是。”说着便往上跃起。
  这厢郭破虏早就预备好,脚上踏着朱子柳“哀牢山三十六”里那招“树上开花”,白虹贯日般冲上经橱,因为那残卷易损,故而不敢托大,使了桃花岛本门的“兰花拂穴手”,轻轻巧巧,捧了那半卷《修心要论》下来,口里却说的是:“怎好让方伯伯您亲自动手,小辈给您取来不就是了。”
  杨过接过那残卷一看,里头残损不堪,已经句不成句,无法辨识大意,便学着方天劳的话问阿含:“小师父,这五祖的《修心要论》里头里没有一句话是完整的,不知道弘忍师父除了这‘东山法门’之外,还可不可以退而求其次,修一个‘东谷法门’?”
  郭破虏和阿含“噗嗤”笑出声来,小龙女在旁边摇头莞尔。
  方天劳这会儿总算看点意思来了,“哼”了一声:“这位杨相公,我与你无冤无仇,何苦来消遣我?”
  杨过脸上露着戏谑之意,但这位假三圣来这里尚未作恶,所以收敛了脸上的戏谑之意,告罪道:“三圣平易近人,杨过如同见了自家长辈一般,所以忍不住顽皮一些,请三圣勿怪。”
  方天劳这才按捺住了脾气,问阿含借菩提达摩大师注解的《楞伽经》,阿含怕怠慢客人,这次亲自拿梯子去取了经书下来。
  方天劳将此经仔仔细细翻看了一遍,又还给阿含,问了几句不偏不倚的佛理。阿含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趁着那二人说话,郭破虏悄悄凑到杨过跟前,听杨过低声喃喃道:“我竟然是弄错了?这位假‘昆仑三圣’还真的只是对佛理感兴趣?那做什么要冒充我何兄弟的名字?”

(四)

  早在郭襄十六岁生辰宴会上,昆仑派掌门青灵子和昆仑三圣何足道就应杨过之邀来过襄阳祝寿,后来达尔巴去襄阳偷金轮法王的尸体,被何足道撞见,两人对话中,郭破虏依稀推测杨过是做了什么调停昆仑派和金刚宗的大事,让双方都欠下他一个人情,由此可见,杨过和何足道应当交情匪浅,听他那一句“何兄弟”更是坐实了郭破虏的推测。
  这位红脸老者冒充何足道,对中原武林一概不知,却对这名不见经传的草堂寺和佛典如数家珍,未免可疑。
  小龙女和郭破虏在藏经阁各自试探了一下他的功夫深浅,但到底出手过快,目前为止还没看出对方是什么底细,杨过示意三人见机行事,无论如何,不能让草堂寺无辜的僧众遭了他人坏心暗算。于是打了个哈哈,等阿含将几本书放回原处,和那方天劳相邀着,一道去大雄宝殿观法会,实际上却将此人团团围在三个人中间,以防他生事。
  草堂寺的住持阿毘法师和净因寺的住持天耕禅师已经坐在了高台上。
  阿毘法师鸡皮鹤发,垂眉慈目,八十岁的年纪,依然声如洪钟。众人听阿含介绍,才知道寺中其余僧众均是现在这位阿毘法师的徒子徒孙,上一任草堂寺涯山方丈在一百岁的时候为阿含剃度受戒,故而阿毘阿含虽然相差将近七十岁,却是唯一嫡亲的师兄弟,也难怪阿含在寺中地位如此超然。
  这位四川净因寺的天耕禅师要比阿毘法师年轻十来岁,不知是不是长途跋涉的缘故,他面色蜡黄,带着一股病态。阿含将杨过四人引到座上,郭破虏明显觉得那位天耕禅师的视线曾向这边投过来了一瞬。
  今日草堂寺是东道主,阿毘法师少不得要多讲几句,回顾两寺渊源,提到这联灯合谱的缘由。原来禅宗五祖弘忍师父示寂之前,曾向诸弟子留下一首百字佛偈。弟子拿着这个偈子各自离开,之后在中原各地传法弘教,这百字佛偈只口传给各宗历代掌门弟子,作为东山法门嫡传的凭证。弘忍这个百字偈,共二十五句,每句四言,除去第一句“如是我闻”,后面二十四句均是传法的佛言,按着这佛言的顺序,每一代掌门修其中一个字,并以之为法号。草堂寺的菏泽宗、净因寺的保唐宗以及少林寺的曹洞宗都是东山法门的嫡传,从历代弟子法号便可得知。例如本朝哲宗年间,少林寺方丈为“玄”字辈玄慈,修的是“玄”字;下面一辈弟子如慧轮者,做过当年丐帮帮主的师父,修的是“慧”;慧轮下一代为“虚”字辈弟子,其中出过一个离经叛道之徒;再下为“智”字辈弟子,这四辈弟子法号正应了佛偈中“玄慧虚智”一句。近一些说,七十年前,少林“苦”字辈出过苦慧、苦智禅师,“海”“有”“岸”三代之后,如今的方丈天鸣禅师是“天”字辈弟子,“天”之下是无色、无相等“无”字辈弟子,郭襄遇到的那位丢失了《楞伽经》的觉远法师是“觉”字辈弟子,合起来应的是“苦海有岸,天无觉涯”。净因、草堂二寺与少林传承的是同一首偈子,但从偈子上看,天耕法师和天鸣法师是同辈,阿毘、阿含两位法师比觉远法师还要晚上两辈,应的是后面“阿那律陀”的“阿”字。
  由此可见,回溯弘忍之下历代弟子的法号,可以整理出当年五祖垂示的百字偈。但弘忍弟子有几代,世人也就只能见到几个字,而未能彰显出来的偈子的后文,却只有各宗历代的掌门弟子心中知晓了。故而类似枯木大师、焦木大师所在的仙霞派,虽然自称是少林旁支,但没有承袭五祖佛偈,从法号上便知道不是嫡系正宗,哪怕声势比草堂、净因寺大,地位却始终要低人一等。前几个月,净因寺的弟子派人来拜访,两边序了一下各自前任弟子的法号法名,便知道是同气连枝,弘忍百字佛偈用到当世,已经不剩几句,正需要大德高僧来续,以便后世传袭。少林一支独大,自然不会与这些已经式微的别宗同续灯谱,草堂、净因旗鼓相当,正好互相依傍,于是有了今日的联灯法会,便是要两寺住持共续佛偈,联两寺法灯,合两宗谱系。
  之后阿毘法师又以拳拳之心,分讲了草堂寺祖师宗密大师的精妙佛法。
  “都说大德高僧在开讲席的时候能够舌灿莲花,馨香盈室,今日听闻阿毘师父妙法,果然如此。”杨过经历过大苦大悲,对阿毘法师的佛法颇有感触。
  阿毘法师讲完,又请天耕禅师作讲。天耕法师推辞半晌,扭扭捏捏开口讲了一些老生常谈。
  “这位保唐宗的法师位份虽高,却又大大不如了。”小龙女比较直白。
  “假三圣”方天劳听见他们对话,“哼”了一声。
  “杨大哥,”郭破虏一直在环顾四周,这会儿伏在杨过耳边忽然道,“阿含师父明明说草堂寺僧人、净人三十三人,怎么我数了半天,连着台上的方丈在内,这里头却有三十四个人?”
  杨过微微吃惊:“不好,这假三圣有同伙,多半要在大雄宝殿上行事,咱们先悄悄控制住这方老头!”说着便伸出他的独臂暗地里去捉方天劳的胳膊。
  方天劳早防备着这三人会对自己出手,将背在身后的琴囊在身侧一挡,让杨过抓了个空。杨过三人无意破坏法会,因而不敢大动干戈,小龙女和郭破虏在前后站好位置,堵住方天劳逃走的缺口,也挡住周围人的目光,让杨过与那假三圣以拳过招。
  台上两位住持似乎并没察觉到这边异动,那位天耕禅师还在大吹法螺:“说到禅宗初祖菩提达摩大师,就不得不提他的二入四行论。何为二入?理入,行入也。何为四行?报怨行、随缘行、无所求行、称法行也。”
  阿毘法师点头认同。
  天耕禅师又讲:“但世人只知道这二入、四行,却不知达摩面壁之时,曾悟出过金刚禅法,可匡扶正义,斩妖除魔,又称‘九阳’。故而达摩祖师有二入、四行、九阳三法。”说罢抬眼观察阿毘法师的脸色。
  阿毘法师面带疑惑,想来是没听说过“九阳”的说法。
  天耕禅师道:“我净因、草堂二寺从今之后同气连枝,当年弘忍法师传给保唐宗的‘九阳真法’今日便可与贵寺共享。”
  阿毘法师闻言大喜,连连道谢。郭破虏听到“九阳”二字,却莫名觉得有些耳熟。
  “只不过,作为交换,想向贵寺请一部真经带回蜀地,望法师首肯。”
  “请讲。”
  “当年弘忍法师除了口传百字佛偈之外,给座下弟子一人一部真经。少林传下来的是那部达摩祖师注解的《楞伽经》,前几个月听闻这部经书已经在少林失窃,当年弘忍法师曾留给草堂寺留过一个副本,不知我净因寺能否将此经请回蜀地?”
  阿毘法师犹豫地看了一眼总管藏经阁的师弟阿含:“可倒是可以,不过……”
  “天耕师父,你净因寺和草堂寺尚未联灯,便要狮子大开口借走草堂寺的镇寺之宝,恐怕有些不妥当吧?”郭破虏前边几排站着的一个穿灰衣的净人突然在人群里说了一句。
  阿毘法师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看着这个瘦脸的净人,有点记不得他的名字,只好呵斥他一句:“不得无礼。”
  “住持,”这位灰衣往外头站了一句,“咱们要借这真经给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既然咱们今日是开法会联灯,便请这位天耕禅师先将五祖的百字偈说与我等听一听,让大家一起对一对,看是不是真的同气连枝,若是攀错了亲戚,恐怕不好吧。”
  “咦?”阿含这会儿回过头来仔细打量这位本寺打扮的净人,觉得很陌生,“你不是我草堂寺中人,为何要冒充我寺弟子?”
  “他是这位‘昆仑三圣’的同党!”郭破虏喊出声。
  那灰衣人听到“昆仑三圣”的名号,“咦”了一声。这边杨过和方天劳也不再遮掩行迹,越打越激烈。只听见“唰”地一声,那方天劳长剑出鞘,一个挺身蹿上房梁,杨过鹞子翻身,紧随其后,两人便在众人头上打了起来。
  灰衣人看到那方天劳,也是一个纵身,想要加入战局,却被小龙女的金铃锁牵绊住。
  “杨大嫂!”郭破虏怕她吃亏,连忙将腰间的君子剑扔给小龙女。
  小龙女一手执索,一手执剑,使起了左右互搏的本事,与那灰衣人缠斗起来。
  想不到这隐藏人群中的灰衣人武功却远胜过那位“假三圣”,竟然有样学样,也左右开弓,以掌为剑,和小龙女对起招来,一时间倒像是四个人在打。你来我往,在大雄宝殿中间越打越快,越打越猛,变成灰白相加的两道旋风。
  杨过有意要捉方天劳问话,故而不敢下重手,专心想拿一个活口,方天劳身形滑如泥鳅,在房梁之间穿梭逃跑,几次都让他得逞。
  郭破虏见小龙女和那灰衣人打得难解难分,有意助阵,大喝一声,手上执落英神剑掌,脚下踩着旋风扫叶腿法,正是陆冠英教他的那套“狂风绝技”,六掌六脚齐施,如暴风骤雨版卷来。
  灰衣人猝不及防被击退一步,一脚将郭破虏踢出三尺外,眼看郭破虏便要撞上大殿的梁柱,又被小龙女抛来的金铃索拦腰捞回来,而这头小龙女右手的“玉女剑法”贴着灰衣人的脸颊扫过,罡风带下他脸上一层浅色的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灰衣人看清小龙女手上那柄剑上的“君子”二字,郭破虏看清了那人皮面具之下那张熟悉的脸。
  “别打,自己人!”
  “杨大嫂,这是真的‘昆仑三圣’!”
  何足道和郭破虏齐齐出声。

注:这里头佛教历史半真半假,还掺杂了金庸系统。。。。不用特别信。
净因寺和草堂寺联宗的这个事有一点原型,但是时间上晚很多,见于北京护国寺街《新续临济正宗碑》,《倚天屠龙记》里面第一章说过潘天耕和少林住持天鸣是一代,所以就脑洞了一下。
  

(五)

  小龙女和何足道这边一收手,殿上形式立刻陡转,何足道向小龙女借过君子剑,松松挽了个剑花,往空中一抛,脚尖在剑柄头上一踢,稳稳将那剑“嗖”地一下往方天劳那里射去,“假三圣”一个趔趄,正被杨过截住,单手提着他落下了房梁,跟何足道打了个照面。
  “方才没认出你,怎么有空来终南山?”杨过比何足道大了十岁有余,两人说话口气十分熟稔。
  何足道指指方天劳背后的琴囊: “在少林寺的时候遇到这三位西域少林的长老,不知为何顺手拿走了小生的琴,小生一路跟到此处,却见这位方长老冒了小生的名字,混进草堂寺来,小生只好有样学样,也进来瞧瞧热闹了。”
  杨过顺手解开方天劳背后的琴囊:“什么琴这么宝贝,千里迢迢来追。”打开一看,是一床断了弦的焦尾,背后龙池里边刻着制琴的年月以及篆体写的“綦毋”二字。
  杨过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将琴递还给何足道:“原来是灵童制的,怪不得你看得如此紧。”
  “用惯了的旧物,舍不得扔了,”何足道仔细检查好琴身,将其重新包起来,负在背上,这才重新面向阿毘、阿含道,“叨扰了。这位假冒我‘昆仑三圣’的人是西域少林寺苦慧大师的后人方天劳,也是“天”字辈弟子,他们师兄弟三人几个月前与少林寺约架,想要赚人家的《楞伽经》,不巧的是,他们既没有打赢中原少林的人,这《楞伽经》也在三年前失窃了,所以又打主意到贵寺来。这位天耕禅师根本不是净因寺的住持,他本命叫潘天耕,是这方天劳的师兄,他们还有一位师弟叫卫天望,想必现在也正藏匿在寺中某处伺机起事。”
  杨过是当时追《楞伽经》的见证者,自然知道此事:“我见过那位看护少林藏经阁的觉远大师和他的徒弟张君宝,这两人到处寻觅这部《楞伽经》,找到这潇湘子和尹克西头上,正好被我遇见,不知这几人近况如何?”
  郭破虏看过郭襄几个月前的来信,便替何足道答道:“尹克西和潇湘子已经远死他乡,觉远师父也已在数月前圆寂了,他的徒弟也离开了少林。我听二姐说此部经书内页夹有达摩祖师的武功秘籍,啊,对了,就是叫《九阳真经》!难怪我听到‘九阳’二字如此熟悉!”郭襄在信里甚至还默写了一段当时觉远师父临终前吟诵的真经片段,与郭破虏一同探讨其中奥妙,郭破虏还记得其中几句。
  草堂寺诸僧听得此言,幡然怒道:“原来这静因寺是假,想要赚我等真经才是真!”
  那“天耕禅师”还不肯承认:“我确实是净因寺的住持,与这方什么劳素不相识,今日是第一次出蜀地到贵宝刹来,这位施主怎可随意诬陷我?”
  阿含走到双方中间来调停:“这倒好办,这百字偈只有各宗的方丈可以背全,纵然是我,也只能背到‘阿’字辈,而百字偈最后还有两句却只有我师兄知晓,这位天耕住持只消从‘阿’字再往下背两句,就可以消除嫌疑。”
  阿毘法师也点头称是。
  于是天耕只好硬着头皮从“玄”字辈开始背:“玄、玄慧虚智,妙音真理。涵养寂修,平等普度。苦海有岸,天无觉涯……阿、阿……”
  众人竖着耳朵:“‘阿’什么?”
  那天耕‘阿’了半天,忽然看了一眼何足道,灵机一动,大声念:“阿弥陀佛,经在油中!”这句话牛头不对马嘴,还不待众人发话,天耕忽然一个发力,一个“金刚般若掌”将阿毘抓到了过来,阿毘法师手无缚鸡之力,被他一个手拿捏着脖子上的命门。
  阿毘禀性善良,这才相信面前这位禅师竟然是假扮的恶人:“原来数月前来与我对僧谱的净因寺弟子就是你们先行设下的全套!”
  潘天耕露适才掩藏的凶相此刻完全暴露出来。如今他师弟方天劳在杨过手中,阿毘法师却在潘天耕手里,互相掣肘,谁也不敢妄动。
  “小心,”郭破虏提醒道,“这是兄弟三人只现身了两个,他们还有个师弟现在不知在何处!”
  何足道问阿含:“数月前来寺中的那位净因寺弟子可是一位青脸的老者,名字里可有‘天望’二字?”
  阿含回答:“不是,那位师兄法号叫做‘阿伽’,是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僧人。”想来这位阿伽师父已经凶多吉少了,而西域少林中的那位“潘天望”在哪里,始终是悬在大雄宝殿众人头上一柄摇摇晃晃的利剑。
  就在这时,殿外一阵鹰唳嘹。
  “是雕兄!”杨过听出是自己的神雕的声音。
  “在藏经阁!”阿含辨析出声音方位。
  几个净人走出殿门往后院方向一看:“不好!藏经阁走水啦!”
  原来这潘天望趁着他两位师兄在大雄宝殿牵制众人的注意力,自己却偷入了藏经阁偷经书,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神雕侠”杨过的神雕极通人性,在后院瞧见他鬼鬼祟祟,便与他厮打起来,往来间碰倒了供在壁画四角的长明灯,灯油泼洒了一地,转轮藏上存的都是易燃的经卷,瞬间就滚滚顺势向上烧了起来。
  潘天耕趁着众人不备,一掌将阿毘重重拍向杨过,杨过伸手去接草堂寺住持,方天劳就趁此机会挣脱束缚,捡起地上长剑,和潘天耕会合,准备杀出大雄宝殿。
  那阿毘住持一口鲜血喷在杨过襟前,杨过忙给他运气疗伤,小龙女金铃索执在当胸,将杨过、阿毘师父护在身后。
  何足道提起那柄君子剑,拉着郭破虏:“走,咱们去藏经阁!”
  阿含师父本就兼着看护藏经阁的职责,给他俩引路:“小僧也去!”
  走到藏经阁楼前,此刻雨势已经几乎停了,藏经阁外头浇了雨水,浓烟滚滚,里头却是红彤彤烧得正厉害。那神雕畏火,只在殿前鸣叫,而那人心不足之徒,却仍舍不得这转轮藏上真经,还在那火焰山一般的转轮藏上面翻找。
  何足道把琴囊往阿含怀里一塞,在藏经阁前的大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浇在头上,振剑向那卫天望攻去。
  “我寺中就那么三件经文比较打紧,一是宗密的那四卷的《禅源诸诠集都序》,二是弘忍的那部《修心要论》残卷,三便是那卷达摩注本的《楞伽经》了,刚才方天劳向我一一打听这几部经书,原来是想弄明白这几卷经纶的具体位置,好让躲在一边的师弟看清楚!”
  何足道“迅雷剑法”奇快无比,卫天望等人早在少林时就远不是他的对手,此刻被他打得在转轮藏上连连败退,转轮藏风火轮一样地转,他就顺着转轮藏的方向绕着躲,一面借着四面墙上的梯子往上爬,一边找那几部经书所在。
  经橱上的火烧得旺,将四面墙熏得黢黑,抬眼望去,哪里有什么西方佛、东方佛、现在佛、过去佛,分明是金刚恚怒,明王降临。

(六)

  转轮藏上最珍贵的是天字橱的经卷,全都放在转轮藏最高层的几面,卫天望单脚在梯子上一蹬,探手去拿天字八号位置的经卷,被追上来的何足道用剑身拍开他的右手,何足道换手抢下那卷《禅源诸诠集都序》,跟下边照着样子打湿了衣服冲进来的郭破虏道:“接着!”往空中一抛。
  郭破虏应了一声,一个“灵鳌步”冲过来,稳稳用手捏住经囊。
  何足道一个后空翻落在东面的梯上,没成想那梯子经不住热力,塌了下去,何足道连忙一个转身跳到另外一面墙的梯子上去。而这时候郭破虏已经猱身追上了转轮藏上的卫天望。
  卫天望眼疾手快将《楞伽经》塞到自己怀里,郭破虏劈手去夺,被他巧妙地躲开。郭破虏索性使开“逍遥游”的拳法,如封似闭,意图将卫天望锁在拳阵中。
  卫天望探手穿过郭破虏腋下,去拿他背后另外一卷《修心要论》。郭破虏手肘一顶,将卫天望伸过来的手直接按到经橱柱子上。
  卫天望发出一声惨叫。那只手连着肘、肩、背被烧得黑里透红的经橱柱子烫得皮开肉绽,空气里传来一股烤焦了的肉味。
  转轮藏还在一边腾腾地燃烧,一边转动。
  卫天望打红了眼,索性另一只手反手绞住郭破虏,不要命地想拖着他一同滚下这四楼高的转轮藏。
  这一切都是眨眼一瞬的事情。
  这厢郭、卫二人从转轮藏上摔下来,那厢何足道刚踏碎了脚下楼梯,鹞子翻身之时正看到这个情景,一个猛劲将君子剑飞射过去,深深插入到经橱框柱上,郭破虏脚尖踩到剑柄,剑身承受了两个人的体重,往下弯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一顿,又反力将郭、卫两人弹回空中。
  卫天望那只没受伤的手还和郭破虏的右手绞缠在一起。
  郭破虏深吸一口气,左手忽然比了个架势,一掌拍了过去。
  龙吟贯耳,罡风震荡。
  正是三年前生辰宴上郭靖传给儿子的“降龙十八掌”中那招“潜龙勿用”。
  郭破虏一掌将卫天望击得老远,直接打回了转轮藏的顶层,而他自己借着掌力往后正好被赶来的何足道从后边抱住挡去了他下跌的力道。
  金铃索“嗖”地卷来,圈住二人的腰,又“嗖”地倏忽间将两人拖出了藏经阁。
  小龙女手里纂着金铃索的另一头,冷冷清清看过来。
  杨过扶着脸色苍白的阿毘师父,神雕在旁边拍着翅膀,草堂寺的僧人将潘天耕、方天劳二人捆在一旁。剩下的僧人在不断往里泼水。
  “没事就好。”杨过安慰二人道。
  何足道只抢下来那套《禅源诸诠集都序》,遗憾道:“《楞伽经》还在那卫天望身上。”
  他放开架着郭破虏的双臂,两个人身上又是汗、又是水又是烟灰的抱在一起,形象实在不佳。郭破虏拍拍身上的灰,忽然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天,摸出个经囊,交给阿含。
  阿含师父打开一看,又惊又喜:“《楞伽经》?!”
  杨过哈哈大笑捶了一下郭破虏肩膀:“好小子,你何时学来朱聪的那招‘妙手空空’?”
  郭破虏赧然,嘿嘿一笑。
  阿含连忙招呼僧众:“快救火!”
  此刻转轮藏上已经是火光冲天。卫天望立在转轮藏顶上孤立无援,下面是万丈火海,被烫伤的那只手里还死攥着《修心要从》残卷。
  一旁的僧人望着这火焰山一般的转轮藏,心痛不已:“这都是真经啊!” 然而草堂寺的僧众拿着木桶去泼几乎是杯水车薪,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千年的经书付之一炬。
  杨过这时放开扶着阿毘法师的手,走到藏经阁楼前的大缸,此缸乃巨石打造,足有一人高,里面蓄满了水,僧人就是从这里取水来泼那弥天大火的。神雕侠扎了个马步,真气提沉,暴喝一声:“起!”竟将这五百斤重的大水缸单手提起。
  他使的是“黯然销魂掌”里的一招“倒行逆施”,将那水缸抛到空中,又一个“穷途末路”,一掌将那石缸往藏经阁里拍去,石缸应声四裂,里边满满一缸水如满天花雨在空中炸开,砸在那火场中,终于压住了火势,浓烟从从内汹涌而出,藏经阁里焦黑一片,呛人鼻息。
  待浓烟散去,楼内修罗场一般的景象,转轮藏终于停下了它的转动。 被火烧了这么久,转轮藏承重的木料早已受到了极大的损害,被这冷水一泼,立刻摇摇欲坠起来,“咯吱——”木橱倒塌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灭火带来的愉悦。
  经橱顶上的西域老僧经历了好几番折腾,身形终于晃了晃,脚上失了力,从顶上掉了下来。
  被捆住的方天劳和潘天耕朝着藏经阁里边惊呼了一声:“师弟!”
  然而谁会救这样一个烧经毁寺的始作俑者呢?
  眼前一闪而过一个明黄色的影子,那是草堂寺方丈法衣特有的颜色。阿毘法师之前受了潘天耕一击重拳,吐出鲜血来,万幸杨过与他推宫过血,这才保住性命,这会儿他不顾自身,抢在众人犹豫之前,连滚带爬地冲到转轮藏脚下,双脚跪地,仰天朝着落下来的卫天望抬手上举,手指舒展,掌心向外。
  经书上说,佛大慈大悲,救济众生,为了使众生心安,无所畏怖,因而向众人示现,呈“施无畏手印”。
  阿毘法师此刻举“施无畏印”,以一人之力接住从四楼高跌下来的卫天望,替对方承受了他落下来了全部力道。
  “这是……!”杨过本待相救,却被眼前一幕震住。
  卫天望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翻身起来,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咦”了一声,低头一看,手里的《修心要论》终于耐不住高温,化成了齑粉。
  他身后的草堂寺方丈单掌高举,结跏趺坐,若不是嘴角的血迹,几乎就是一尊安详的石佛。然而须臾间“石佛”就向后仰倒。
  “师兄!”“师父!”“方丈!”
  阿含连忙冲过去将阿毘法师接在怀里,而此刻阿毘法师手臂骨头俱碎,用完了所有的力道,已呈油尽灯枯之势。
  杨过赶去摸了摸阿毘法师的脉门,对阿含说:“阿毘法师刚才这一招是《九阴真经》里的‘飞絮劲’,但他根本没有练过武,内功几乎为零,本就受了极重的内伤,又强运真气,化解卫天望的落势,此刻已经回天无力。”
  小龙女在旁边淡淡道:“这位卫施主与你草堂寺分明有仇,老和尚你又何必救他?”
  阿毘法师尚有一口气在:“菩萨遇到饿虎,尚且以身饲之,况且是救人?杨檀越说到《九阴真经》,你可是‘中神通’的传人?”
  杨过道:“不是,晚辈是古墓派祖师林朝英的徒孙,这位是我师父小龙女,古墓派现在的掌门。”
  阿毘法师咽了一口血,笑:“无妨,若不是当年为了一点意气之争,这‘南林北王’,本当是一对佳偶,古墓、全真本就该是一家人。当年贫僧恩师涯山方丈与这二位乃终南芳邻,莫逆之交。后来‘南林’与‘北王’反目,也不再与我寺来往。当年恩师受王重阳之托,为他翻译一部名为《九阴真经》的道教武学经典,贫僧便是当时的侍墨小沙弥,听过恩师和王重阳前辈探讨其中梵文含义,受益匪浅。但这道教功夫于我佛门来说始终是邪魔外道,贫僧因此从未真正去练过,只不过今日见此危机,本能使出了这《九阴真经》的武功。我听阿含师弟讲,杨檀越今日来我草堂寺,是想问这《九阴真经》中几句梵文真义,可惜贫僧恐怕时日不多,无法替杨檀越解答了,我这位阿含师弟,是我一手教大,虽然半天武功不会,但于梵文佛法上却一直很下功夫,杨檀越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他。”
  杨过真心道谢:“法师慈悲高义,日后草堂寺有事,我古墓派一定不会不管。”
  阿毘法师安心地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看抱着自己的红了眼圈的阿含:“师弟,师兄如今成就大义,当为我高兴才是。只是这草堂寺的琐事,今后要落在师弟的头上了。”
  下面僧人跪在一边,听闻阿毘将方丈的位置让给了阿含,皆磕头安慰他:“请方丈放心去吧,虽然师叔年龄小,但大家都会竭力相助的。”
  阿毘让阿含附耳过来:“五祖弘忍,东山法门,传百字偈,以正其嗣,今法归草堂,传予我辈……”说着便将那弘忍百字偈传给了阿含。
  “……玄慧虚智,妙音真理,涵养寂修,平等普度。苦海有岸,天无觉涯。阿那律陀,渡空圆静。”念到最后一句,阿毘已经气息微薄,他轻轻闭上眼,将头仰靠在阿含肩上,悄声说,“请师弟为我临终助念。”
  阿含握住阿毘法师的手,点点头,领头念起了《大悲咒》:“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
  周围三十一僧人净人皆庄严静坐,围绕在方丈周围,跟着唱起经来。
  藏经阁内是火烧之后的断壁残垣,阁外是雨后的一片狼藉,草堂寺上空还有没散去的黑烟。
  天空底下是梵呗清音。
  新任的草堂寺住持阿含师父脸颊上终于划过一滴泪水。
  
注:解一下这个百字偈最后几句:玄慧虚智,妙音真理,涵养寂修,平等普度。苦海有岸,天无觉涯。阿那律陀,渡空圆静。每个字指禅宗的一代。其中有几代是金庸原著里面真实出现过的:
”玄“慈,虚竹的爹。
”慧“轮,萧峰的师父。
”虚“竹,不说了。
”苦“字辈是西域少林祖师苦慧(当时少林掌门是苦乘,被火工头陀打死的是苦智)
”天“字辈少林天鸣方丈、西域天耕、天望、天劳,
”无“字辈无相无色,跟郭襄在少林遇见过。
”觉“远,张君宝的师父。
”渡“字辈是《倚天》中的渡劫、渡厄、渡难。
”空“:四大神僧空见、空闻、空智、空性。
”圆“:圆真,成昆。
其余的都是我杜撰。
”阿“字辈名字解释一下:阿毘:abhi,梵文里是“无畏(fearlessness)”的意思。阿含名字是梵文的aagama,意思是“归来”“法归”。

(七)

  “气向下沉,由两肩收入脊骨,注于腰间,此气之由上而下也,谓之合。由腰展于脊骨,布于两膊,施于手指,此气之由下而上也,谓之开。合便是收,开便是放。能懂得开合,便知阴阳……”少林藏经阁的觉远大师临终时断断续续背诵了他所见的那本《楞伽经》,郭襄有过耳不忘的本领,从中受益匪浅。她知道郭破虏在练“降龙十八掌”里的“潜龙勿用”时遇到些瓶颈,两种武功皆是阳刚霸道的路数,便抄了两段《楞伽经》纲要在信里,给郭破虏寄过去。
  此时寺内暂时安置好阿毘方丈的遗体,众人围坐在方丈禅室,西域少林三个老者也被带了进来,于是阿含就在众人面前翻开草堂寺的《楞伽经》,与郭破虏一一对照。
  “不对,蔽寺的《楞伽经》注本中虽然梵汉相夹,但并没有这么词达意顺的语句。达摩祖师是天竺人,禅门公案里论及达摩祖师与梁武帝的对答真意,便有‘胡言汉语’一词,由此可见,达摩祖师汉文不精,纵然佛法高妙,也绝不可能说得出‘阴阳开合’这样的话来。”阿含遍寻《楞伽经》,没找到对应的段落,思索一下,下了判断。
  杨过思量一会儿,便想通了:“少林寺人多手杂,那本丢失的楞伽经中夹的《九阳真经》,恐怕是后来某位汉人所著。而草堂寺从唐至今灯火相传,名气不大往来人也少,所以这本《楞伽经》是十足的原注本的抄本,而少林那本原本,恐怕早已被偷梁换柱了。若那丢失的《楞伽经》早就不是原来菩提达摩的版本,对少林而言,自然就不那么贵重,不过是一部精妙的武功秘籍罢了。可惜了那位守经的觉远法师,为了一本无关紧要的武功秘籍,白白赔了自己的性命。”
  阿含将《楞伽经》卷起来:“小僧会将手里这本经书誊抄一遍,送至少林,至于那部《九阳真经》,若是后人有幸,顺着尹克西施主那句‘经在油中’,找到《九阳真经》,又是后来人自己的缘分了。”
  被阿毘法师救下的卫天望恭恭敬敬对着阿含磕了三个响头。他师兄方天劳道:“若不是今日方丈舍命相救,我师兄弟三人永远都不会悟道。达摩祖师的武功或许能为后人所破,只有佛家修心的本事,才是真正的达摩绝学。请在座诸位与我等做个见证,从此以后,我西域少林一脉归心佛法,再不涉足武林争斗。”说罢也作揖准备告辞。
  “就因为这么一个‘贪’字,千里迢迢,机关算尽,害人害己,何苦来哉?”何足道因为先前被这三人偷走了琴,所以忍不住在三人走之前说两句风凉话。
  潘天耕一只脚已经踏出禅室的门,忍不住回头讥了一句:“何施主,我记得你数月前败给少林寺一个十多岁的小沙弥,许诺过再不履土中原,今日`你在这里管咱们禅门中的闲事,恐怕有些说不过去吧?”转身走了。
  郭破虏见不得人说何足道的不是:“明明是你们偷走何大哥的琴在先,又觊觎草堂寺的真经在后,居然在这里信口雌黄,简直是……真是……”他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狠话,冲着那西域少林三个老者远去的背影,“……真是太不对了!”
  何足道:“……”
  他本想这孩子几年不见还挺讲义气,没想到这么老实巴交,连吵架都不会。
  杨过有点好笑:“郭伯母神机妙算,生了两个闺女,一个伶牙俐齿,一个尖酸毒舌,怎么偏偏生了你这么个笨嘴巴的傻小子?”
  郭破虏无奈回答:“但凡需要打嘴仗,什么时候用得上我们家男丁上场了。”
  何足道好像想起什么:“这两位郭小姐我好像都见过,一位我上个月在少林偶遇,端的是古灵精怪,冰雪聪明;另一位我三年前在襄阳邂逅,亦是蕙质兰心,善解人意。”
  杨过在一旁听了,心中纳罕,这书呆子口里说的“古灵精怪”必定是指“小东邪”郭襄,那郭芙跟自己自幼相识,刁蛮任性,哪里看得出半点”善解人意”的样子?
  这边何足道见到阿含默默地听众人说话,时不时还看杨过一眼,想起阿毘方丈临终所言,知道阿含与神雕侠应当私下还有话说,找了个由头与杨过:“我见嫂夫人左右手剑索并用,招式不同,不知可否讨教两招?”
  小龙女见杨过点头,便与他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一并出了禅房。
  郭破虏想跟着去,被杨过叫住:“你爹爹妈妈在你这个年纪早已学了这《九阴真经》的功夫,因何没有传给你?”
  郭破虏摆头:“我天资驽钝,学了桃花岛家传内功,若是分心再学《九阴真经》,只怕两边都不能有长进。”
  郭、杨两家是世交,杨过年长,说话便带了数落的口气:“天下武学都是相通的,你既然可以从那《楞伽经》里的一句话去打那‘降龙十八掌’,自然也可以用《九阴真经》去使桃花岛的武功,几年前郭伯伯给了我《九阴真经》的上下卷,让我整理,你正好今日跟我一块请教阿含师父,总能从旁有些收获的。”
  郭破虏心里不认同杨过那套“兼收并蓄”的道理,皱皱眉头,却没有反驳。
  阿含忽然说:“小僧却觉得,郭檀越若是要修习这《九阴真经》,还是慎重些为妙。我师父和数位师兄都是因为这部经书而吃了苦头。”
  “哦?我见阿毘方丈和阿含师父你都半点武功不会,原来尊师也练过武,还练过《九阴真经》?”杨过有些奇怪。
  阿含点头:“禅门修身之法与武功内修相通,连仙霞派这样的少林旁门都有习武强身的惯例,故而中原禅门正宗极少有只讲禅法,不修法身的。家师在世之时,武功并不低于王重阳道长,草堂寺当时门下几个弟子,除了师兄阿毘,皆是禅门武功好手,那时候‘全真七子’威名未成,草堂寺几位师兄反而身手更佳。师父与王道长在藏经阁共译《九阴真经》时,便常与这几位弟子一同参详,我这几位师兄就是在这个过程中相继走火入魔,暴毙而死,我师父也是因此深受内伤,最后只能自废武功,保全性命,只有阿毘师兄年幼尚未习武,安然无恙。奇怪的是王重阳道长明明也一同练这《九阴真经》,却没有半点影响,反而功力大增。但见到草堂寺的惨状之后,他也认识到《九阴真经》不是人人习得,便深藏了起来,临终前托付给他的师弟,不许全真教弟子修炼。后来据说这本经书丢失了,它的下落,现在看来是被古墓派和桃花岛得到了。”
  杨过疑惑不明:“据我所知,我认得的人中,北侠郭靖、桃花岛黄蓉、北丐洪七公、中顽童周伯通、古墓派的我与拙荆都修习过这《九阴真经》心法,没有遇到阿含师父说到的走火入魔的情况。”说罢他又看向郭破虏。
  郭破虏道:“桃花岛窃经弟子陈旋风、梅超风倒是修炼‘九阴白骨爪’走火入魔,但我听闻,他二人是因为没有修炼真经总纲,只练招式,从而练歪了路子。”
  阿含喃喃自语:“奇哉怪哉,因何只有我草堂寺弟子出了差错,难道也是将这总纲看走了眼?可是总纲明明是王重阳道长与我师父共同翻译……”
  杨过打断他的思绪:“阿含师父,杨过此番前来,其实也就是对总纲里几句话有所不明,郭靖大侠曾经请‘南僧’一灯大师的天竺师弟仓促翻译过,但其中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却没有译过,杨过想请阿含师父替我掌眼,说不定这便是破解草堂寺众位高僧走火入魔的契机。”
  阿含连连答应:“好说好说,我师父武功尽废之后保住性命,他说这是他修行邪魔外道、过于痴迷武学、荒废佛法的恶报,便不再教我和阿毘师兄学武,只一心敦促我二人读藏经阁中的经文,直到他圆寂,小僧都并未见过那《九阴真经》中的一个字,我师兄虽然侍墨的时候读过全文,却半点武功不会,若是两位要问这修行法门,小僧爱莫能助,但其中的梵文,倒是可以帮二位看一看。”
  “有劳,”杨过这便从怀里掏出他整理出的郭靖背诵的《九阴真经》总纲,“郭靖大侠当年请一灯法师的天竺师弟试译了这篇,但是当时我郭伯伯郭伯母二人行程仓促,只来得及请那位高僧翻译出中间紧要的修炼法门,中间讲述这真经来龙去脉的地方,那位法师便略了过去,杨某后来得了郭伯伯的托付,将这部分与古墓刻本整合起来,王重阳在题给林朝英祖师的石刻上曾简单交代过似乎此经来历和西域有些牵连,引了一句梵文,不知阿含师父是否听涯山方丈或者阿毘方丈提起过?”
  阿含摇摇头,示意杨过将那句话指给他看。
  杨过指的那句梵文不长,下面有根据梵文字母发音转写的汉字:“阿思提、乌陀阿帕忒、瞿利提罗拘陀、拿摩、帕拉跋陀……”
  阿含顺着看下去,一面读,一面翻译:“这是说这部经文的来历,从前在北方大路上,有一座瞿利提罗拘陀山,当中有不少修仙之人,真经的作者黄裳有一次与一个光头老者斗酒,对方自称是从此山而来,输了之后传授他一段口诀。黄裳根据这位老者的口诀,融合自己多年编修《道藏》的经验,撰写了这本《九阴真经》。”
  郭破虏:“瞿利提罗拘陀山?我竟从未听说过有这等古怪名字的山。”
  阿含笑了笑:“郭檀越不通梵文,自然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此山常译作‘耆阇崛’,《大唐西域记》提起此山时说过:‘如来御世,垂五十年,多居此山’。故而这是我佛教一处重要的灵山。黄裳编了个灵山老仙传口诀的故事,无非是借借‘耆阇崛’的名头,故弄玄虚罢了。”
  杨过却并不满这样的解释:“这样一部从《道藏》而来的道家功夫,怎么偏偏要借一座佛教宝山的名头?”
  阿含口气里难得带了点不屑:“道家自古爱挪用佛教的东西。黄裳无非也是有样学样罢了,不信请看这里——”说着他指着禅室里供着的一尊菩萨。
  菩萨头顶弥勒尊者,身后伸出无数手臂,每个手掌摊开露出一只眼睛。
  这是一尊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
  “有隋以来,自《法华经》译毕,我中原信众便单挑了其中《普门品》一章出来,崇尚这位观音菩萨,信他大慈大悲,十方化身,救苦救难,”阿含在房中踱步,“道教弟子便是这个时候开始借用了菩萨‘救苦’的称号,别置了一个对应的‘救苦天尊’,说这个‘天尊’也可以十方救苦,甚至也手拿净瓶、柳叶枝,还生造了一部《太一救苦护身妙经》,抄了《法华经》的内容,说是道教的真经。这都佛道两家打了几百年的官司,所以黄裳在一部道家武功秘籍里假托了一座佛教名山,无非就是学道者爱抄袭的恶习难改,走了他‘老前辈’的旧路罢了。你看这故事里的光头老者,明明就是个和尚么!”
  郭破虏咋舌:“所以其实这真经来历,是黄裳抄的一个佛教故事?”
  “难怪一灯大师的师弟并未翻译这段,因为他也一定看出这是生搬的一截故事。可是我觉得黄裳的用意应该不止于此,他因何要将这么一段假故事大费周章译成梵文呢?”
  阿含道:“或许是他敝帚自珍,不想旁人学了他的武功,便加了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若是不细心分辨,或者真的有人会因此走火入魔,我师父师兄们或许便是过于轻信,贪著武学,终于自食恶果了吧。”想到自己唯一的阿毘师兄也因为使用《九阴真经》救人力竭而亡,阿含垂下头诵了一声佛号,背过身去。
  杨、郭二人已经请教到真经中的答案,寺中变故重大需要料理,阿含师父也正伤心,便齐齐告辞准备离去。
  走到藏经阁正看到何足道在倾颓的转轮藏附近翻翻找找,从烧黑的一堆木头间拣起一柄乌黑的长剑,用袖袍仔仔细细擦得发亮,拿起来爱不释手地打量。
  郭破虏:“……”原来他找借口溜出来是还记挂这这柄“君子剑”,当年都说把这柄剑送给他了。
  小龙女跟在何足道后面冷不丁来了一句:“那是过儿的剑。”
  何足道好不容易可以再试一下这柄宝剑,怎肯让给对方:“这明明是傻小子的剑。”
  郭破虏忙道:“是我在我爹爹房里随便拿的剑。”
  杨过解释:“是我当年落在郭家的剑。”
  身后有人忽然惊呼:“是不是芙妹用来砍掉杨过右臂的那柄剑?”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来者是谁————
  
注:观世音和救苦天尊那段见Christine Mollier,P174-183.
《九阴真经》那段“阿思提、乌陀阿帕忒、瞿利提罗拘陀、拿摩、帕拉跋陀”:asti uttara-apathe grdharkūṭaḥ nāma parvataḥ。 抄的是五卷书(sandhi: astyuttarāpathegrdharkūṭonāma parvataḥ),意思是“从前北方大路上有一座瞿利提罗拘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