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时候一个人的成熟就像竹笋开苞,很短时间,就可以有大变化。郭破虏觉得自己刚刚还在和家里人喝酒庆祝,大姐郭芙打开门只一句话的功夫,后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有人将他放在了走马灯里,一刻不停地推着灯上纸画人转,等到风停回首,早已找不回原来模样。
那天他抱着郭襄在校场上,周围人吵闹的声音嗡嗡作响,郭靖提着剑要杀郭襄,黄蓉在一旁跟吕大人争论不休,武家哥哥和姐夫一面拦着郭靖,一面说情。魏大人手里的尚方宝剑上的剑穗垂下来不住摆动,像是催命的勾魂索。
他的二姐郭襄气息微弱,额头滚烫,靠在弟弟脖颈间,微微睁开眼看着这个校场,想到半月前还是那么热闹,想着她的大哥哥派了那么多人来祝自己多福多寿,是不是她太贪得无厌,如今阎王爷要自己把这些福气都还了回去?
她声音低得几乎微不可闻。
只有郭破虏听见了,却忍不住落下滚滚热泪来。
郭襄说:“小老头,咱们郭家留守这襄阳城,真的守错了吗?”
郭破虏也不知道,他茫茫然抱着姐姐,只觉得心里委屈得不得了,却又无处可说,是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世界就不是黑白分明的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做一个光明坦荡的人,竟然是错的了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一个杀招,让人在无形之中腹背受敌呢?
或许从郭襄离开襄阳城的那晚上一开始,一切就都在失控了吧。
那日生辰宴酒喝到最后,郭芙进来跟黄蓉低声几句,说的是郭襄不告而别的事情。黄蓉脸色一变,但大概是怕此事影响郭靖分心,便没有说出来,撑着笑脸一直到众人散去。接下来好几天,襄阳城便再没看到郭家母女三人的踪影。郭靖见惯了自家妻女的自由性子,不以为意,再加上那个时候吕文德的水师刚刚发兵往四川去了,十月长江枯水期开始,蒙古军在四川的浮桥防线正处弱势,若是能将这条上游防线破了,下游荆湖地区的危机便可缓解。可是这样一来襄阳的大部分军力便调出了驻地,一旦走漏消息,蒙古军这时候攻打襄阳,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方面,当时做这个决策的两个高级官员,一个是湖北安抚使吕文德, 统江陵、汉阳、归、峡、襄、郢军马事,另一个是知府高达,带行遥郡刺史、权知襄阳府、管内安抚、节制屯戍军马。虽说两人都有节制长江沿线的权利,但是擅自离开驻地,被有心人抓住,也够两个人喝上一壶的。
因此几人秘密定好计划,准备速战速决。吕文德带着陆家庄水鬼和吕家军突袭四川,高达和郭靖留在襄阳城唱一出“空城计”,而这出戏,既要唱给蒙古人面前听,还要给自家不懂事的长官听。
这位“不懂事的长官”, 就是当时坐在京湖安抚制置大使这把椅子上的权臣贾似道。
贾似道一介文臣,从未经过沙场,靠着裙带关系玩弄权术,纵然圣眷正隆,在前线将士里却是没什么说服力的。高达还在汉阳的时候就公开嘲弄过前来督战的贾公:“巍巾者何能为哉?”讥他文人不懂武事。吕文德会做人情,时不时给这位后来的丞相铺一下台阶,好使对方颜面上可以过得去,但要说领兵细节,没有人觉得有跟这位顶头的无能上司知会一声的必要。
因此吕文德带着军队和陆家庄水鬼溯江伐蜀的第二天,好巧不巧,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听说上头增派来一位新的廉访使,来临时代管这边监军的事务,手上拿着尚方宝剑和御赐的令牌。要知道,上一任的监军死了好几个月,一直没人来补,忽然在这个节骨眼下借调了廉访所的人来,可见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上头某人想要越过监司直接掌控襄阳的监察权利。守城众人第一个想到的是:是不是上头有谁听说了什么?但这廉访使是谁派来的?是谁走漏了风声?要算计的是哪一方的人?
第一个赶去迎接廉访使的是守军统制吕文焕。吕文焕乃吕文德的堂弟,自从吕文德入了行伍,便一路提携自家亲眷,因而心腹和得力干将无一不是吕姓之人。吕文焕便是襄阳城各路守军长官。只不过此人贪财怕死,冲在前锋的事情倒是多半让郭靖去代劳。牵头溯江入蜀的是吕家军,所以担的也是最重的干系,吕家和贾似道关系亲密,若这人是贾似道派来的亲信倒还好,自家人不打自家脸,若是朝廷走章程正常调来的一个不相干的人,反倒是打打不好。吕文焕留守襄阳,涉及自家人头,不得不上心。上午打起精神堆着笑去接人,下午回来却如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
郭破虏和他父亲一样,只想抗敌守城,对这些官场之事不甚在意,平日黄蓉和朱子柳在的时候或许会稍微提防一下,也不过冷眼旁观。很多年之后郭破虏再回想这天的事情,都暗自悔恨,若是自己能早早长个心眼,或者那日黄蓉没有出城去找郭襄,或者朱子柳晚一天离城去大理救小皇子,会不会有人看清了这趟浑水的底细?
反观高达府上,却出奇地沉得住气。白天里没有一丁点搭理这位新来的监察官的意思。晚间的时候听闻那位廉访使亲自敲了高知府的大门,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知府府上便差遣了人来,要请诸军统领、郭靖夫妇、耶律帮主等人来府上赴宴。黄蓉不在城中,便由郭破虏代替。
这位高达知府,在襄阳城有一个绰号,叫做“二无知府”——铁面无私,翻脸无情,有的人说这是在夸高知府秉公执政,又有的说这是在讽高知府不念交情,处事过于刚正。他在战场上和吕大帅有多么配合默契,在战场外两人就有多么剑拔弩张。他对有军功的将士有多慷慨大方,对上面下来颐指气使的官员就有多刻薄。
因而这天晚上郭破虏跟父兄一到知府府上,发现高伯伯脸上泛着往日不常见的兴奋喜悦时,心里是纳闷的。
拉着高大人义愤填膺说个不停的是一个瘦个子文官,面黄肌瘦,官服上打着补丁,看着背后的补子品级,应该就是新来的廉访使了。
“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想我魏庭芳,二十年苦读出来的正经书香门第,鼎甲的出身,却要被那国舅爷玩弄于鼓掌之间!”只听得庭间“啪”一声,这新来的大人将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继续愤愤不平,“高兄,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我老高是早就看不惯那什么‘假大人’‘真大人’的作派,这沙场上的真假,拖出来遛一遛,什么都门儿清!还是你魏大人有脾气,好在是圣上明鉴,这不,宝剑归鞘,” 高达是一位年愈花甲的老将,身板挺直,说话铿锵有力,高兴时带着感染人的豪爽,他指指那魏大人手上的金剑,又指指魏大人,“明珠还朝!”
“我知道你高兄不是阿谀之人,故而当年你在前朝替我求情时,魏某都记在心里。今日承蒙陛下恩典,许我再入朝效力,我必不负君恩,谁敢在那阵前捣乱,这柄尚方宝剑,便是他的送命之剑!”魏大人义正言辞举着剑朝东方拱手。
两个花甲之年的老人互相拍肩膀,快慰一笑,相扶着落座,正看到郭靖一行人也入席。
高达转身来迎:“郭贤弟来了,这是廉访所新来的魏庭芳大人,他的名号你一定听过。”。
魏庭芳的名字郭靖曾有耳闻,前两年本是有名的御史大夫,铁骨铮铮的诤臣,因为连写了十二封弹劾贾似道的谏议文章,后来被强行丁忧,回家呆了三年,这回回来却不知道贾似道是转了什么性子,竟然没拦着上方给襄阳城送了这么个“好礼”来。郭靖虽然于官场之事迟钝,但也听闻过“魏十二”的名头,都是耿介爱国之人,三杯两盏下肚,倒对这位大人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高达下手坐着吕文焕,低眉垂眼赔笑了一整日却是热脸凑了个冷屁股,此刻被落在一边喝着苦酒,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郭破虏是众人中身份最低的,坐在最末,旁边的小将他认得,是吕文焕的儿子吕师孟,比郭破虏郭襄大不了几岁,但早早便借着父叔的荫蔽,得了个“兵马监押”的闲职,此人性格阴翳,不与人多话,又加上他父亲巧言令色贪财慕权,故而也与郭家子弟走得不近,今次也在一旁陪坐,默默喝酒,一言不发,一双眼睛却很犀利地随着庭间说话的知府和廉访使转动。
魏庭芳看得出郭靖和高达走得近,便随口问了问诸人的官衔,听闻郭靖只是个借补的右军统制,大为叹惋,说要禀报朝廷,让圣上多嘉奖这等忠义之士。又听闻郭靖熟悉兵法,行军很是稳当,问他是否是太原郭子仪后人,郭靖自答其祖是梁山好汉“赛仁贵”郭盛,其父乃是牛家村郭啸天,世世代代都是草莽之徒。魏大人这才失了兴致,只夸他忠义可嘉。
吕文焕收拾了精神,这会凑上前,说自家犬子需要历练,让他随后几日陪同魏大人在城中行走。想来是怕魏大人跟高知府一个鼻子出气,知道吕帅离驻之事,把责任推到堂兄吕文德一人头上。
高知府冷笑一声:“吕统制也把我高某看得太龌龊了,我是那种背后捅人一刀的人吗?”说着点了郭破虏的名字,让他也跟着魏大人一块“历练历练”。
魏庭芳眉头皱了皱,手里摸着宝剑,似笑非笑:“明明来监察的是我,你们这是反要将本官监视起来?”
高知府心中不满吕文焕小人之心,索性跟老朋友交了底:“本来若来的是别的什么人,高某还得替吕帅紧张掩饰一番,但魏大人是知道轻重缓急的,我老头子也就老实交代了——吕帅此刻不在城中,他去打四川去啦,咱们几个老爷们在这儿为他担着干系唱唱‘空城计’看家,若是走漏了风声,让蒙古人听了去,可就不好了,故而没让外人知道。”
魏庭芳本来对贾似道的亲信就不信任,听到吕文德私自出襄阳,果然连连摇头:“这不行,这不合规矩,他没有上头的准令。”又问了有哪些人参与,知道还有陆家庄这类水匪之后又担心不已,忽看到席间耶律齐高鼻深目,不似汉邦人,问他来历。
“在下丐帮第二十代帮主耶律齐。”
“你是辽人?”
“在下是归明人。”所谓“归明人”即是对番邦归宋之人的称呼,耶律齐本身是辽族贵族,后跟着父亲耶律楚材投了蒙古,因为其父被蒙古皇室所害,后来才转归了大宋。耶律齐素日便忌讳别人提他是“三姓家臣”,故而每次回答都掷地有声,以显得自己问心无愧。
魏庭芳文人自矜,对乞丐头子没什么好感,且知道对方不是汉人,又多了一份忌惮。
郭破虏在一旁插话道:“我姐夫是终南山全真教周伯通的关门弟子。”
魏庭芳不与毛小子一般见识:“丘处机不也受过铁木真的封诏?吕帅这事儿不事先上报,却与乌合之师擅自攻蜀,若是不成事,或者襄阳忽然受围,这个责任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担得起的!不行,这事情已经这样,我现在当然没法上报,但等他回来,我却要问他,他瞒着这么大事情不上报,是不是对朝廷不信任?”
吕文焕在旁边听了良久,终于忍不住打断:“魏大人,此事是我堂兄与高知府、郭大侠等城中众人共同商量所得,怎么在你口中,现在全推到吕帅一个人头上了?”
高达忙也应和:“是是,当日我确实是在场,这也是权宜之计,若是吕大人真有什么差池,高某人也愿意同担责任!”
魏庭芳一脸正色:“高大人你又做烂好人,这吕家军抢他人军功可不是头一遭了,他突袭四川赢了,便是他们吕家军的功劳,输了,全要全襄阳军一块受罚,这是什么道理?我知道你也是为了一个目的,杀掉蒙古鞑子,我魏某也不是不识轻重之人,只不过待到此事安定,吕帅归来,我定会上报,到时候功应该是归你们共有,但这罚也不能不清不明。”
高达掩藏了笑意:“魏大人赏罚分明,此事本就该依大人所说,是赏是罚我们都受着,若是朝廷再多几位魏大人这样的明事理的良臣,我大宋何愁不兴?”
吕文焕冷笑一声:“高大人,乱世做不得清官,这个道理我以为你晓得的,你要借力打力,小心引火上身。”
高达佯做不解,做着个气恼的样子:“吕统制越说越不着调,都是为了襄阳和大宋的安危,何必非要做这些个意气之争?”
魏庭芳在一旁替知府说话:“高大人一心为国,怕是有些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郭家众人事不关己,看了一夜好戏回来,郭破虏忽然想起来问了一句:“姐夫,今天高大人府上的酒怎么换了市面上的干白了?”
郭靖说:“高知府的好酒都赏给下面的士兵,平时军官宴饮,对付得过去便可以了。”言辞间是在夸赞高达是厚待士卒,于己却很节俭的良将。
耶律齐却说:“小婿怎么觉得今天高大人和吕大人都话里有话,且我看那廉访使,也过于迂腐了一些。”
朱子柳还在城中的时候曾和黄蓉说过:“吕家关系盘根错节,自然要靠着大树乘凉,近几年和贾家走得颇近,因此私底下肯定要帮着贾似道来整治他的反对者,高知府便是其中第一个。高知府性子豪爽,但绝不是没有心机之人,这么多年在襄阳城被吕家军压制,想来早已不平之心,只是他图的是身后贤名,所以不会在明面上翻出事端。这两个人,一个贪权,一个贪名,但都将才无碍,咱们在襄阳城的时候帮着高知府,让他可以和人多势众的吕家军两相制衡,而襄阳也就暂时居安,若是这平衡突然破了,恐怕是个祸端。”
如今这上头下来的这柄“尚方宝剑”看着是高大人这边的,似乎不会有什么差错。
郭靖正色道:“但细观魏大人言行,确实是一位高风亮节,公正严明的好官。”
郭破虏却心里细想着朱子柳先前离开襄阳的时候叮嘱众人的一句话:“主帅不在,知府独大,恐或有变,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做这出头鸟。”
等众人终于琢磨出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二)
毕竟世事难料。朱子柳只算到襄阳有乱,却没想到这“乱”之起因却在郭家自己人。
自从黄蓉离开城那天起,郭破虏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隐隐觉得有事情发生。果然双生子是有心灵感应,原来那日郭襄因为担心“神雕侠”杨过找不到自己妻子而自寻短见,连夜去追,却被半路上的蒙古国师金轮法王劫了去。黄蓉和郭芙连着黄药师、程英、祝无双、一灯、老顽童、瑛姑等人一并去寻,却都没有救回“小东邪”,担心之余,众人只得赶回襄阳。此时距离十月那场英雄宴,已经半月有余。这边廉访使魏大人走马上任,板凳将将坐热。郭破虏跟吕师孟一道心不在焉地随侍在魏大人左右,一来是保护廉访使大人的安危,二来是帮助新来的大人熟悉襄阳事务,最重要的,是跟吕师孟互相提防,以免吕、高哪一方在廉访使面前占了先机。
不知道是不是吕大帅这次出征本就不吉,怕什么就来什么。先是廉访使借调虚惊一场,后有蒙古大军忽然压境。
据前方战报,那敌军中间炮台上绑着的,正是失踪多日的“小东邪”郭襄。
魏庭芳听闻对方俘虏的是守军义士的女儿,破口大骂蒙古军队无耻,一面又不住叹气:“乌合之众,乌合之众,果真还是不如正规军,试问哪一位领兵大将敢把家眷落在敌人手上?”看到吕师孟又问,“知府大人何在?守军统制何在?”
吕师孟道:“知府大人在指挥南面城防,家父在府中研究守城兵法。”
魏庭芳吹胡子瞪眼:“他不在阵前领军,缩在后方算什么统制?冲锋的将士是谁在带领?”
郭破虏道:“是家父和一些武林人士。”
魏大人骂骂咧咧:“像什么样子,咱们大宋朝文武百官,吃着百姓纳的俸禄,却要靠着百姓来保护,走,咱们也上城墙上看着去!”
郭破虏心里突突跳个不停,一上城墙,便看到对面高处绑着的那个鹅黄色人影,只觉着目眦尽裂,却不敢出半点声,仿佛挂在上面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爹!娘!女儿不怕!”那边顺着风传来郭襄的声音,明明是很柔弱的女子声音,此刻却格外坚定,“女儿就算是死,也不能让这蒙古鞑子的奸计得逞!”
这边郭靖搭着弓,目标指着声音的来源。
“靖哥哥!”黄蓉看得肝胆欲裂,“到底是你亲生骨肉,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魏大人不认得黄蓉,听闻此言训斥道:“大军压境,国难当头,怎可因为一个小女子而有妇人之仁!若是因为这小女子坏了我襄阳城防,整个长江战线均会为她一人所乱,这可是千古罪名,你妇道人家怎么担当得起!”
旁边一仙风道骨的青衣老者道:“又不是没有两全其美之法。”
“外公,妈!”郭破虏认出了黄药师。
魏庭芳这才知道这都是一家人,气哼哼转头跟吕师孟道:“你还不快叫你父亲滚过来,这襄阳城都要成一群莽夫过家家的地方了,他要躲到何时?”说完袖子一挥,往高达所在的城楼去了。
黄药师待魏庭芳走了,这才道:“咱们用二十八宿大阵的摆法,困住蒙古军队,若是再有那一人双雕,便可救下襄儿。”
黄蓉道:“爹,这阵法倒是好摆,咱们在场众人各自领一个方位便是,只是我双雕已死,你说的那能救襄儿的一人又哪里去找?”
黄药师叹:“若是杨过小友在的话,凭着他的轻功本事,倒是可以图谋一下,可惜……”
众人皆是黯然,郭破虏没来由想,要是昆仑那位何前辈在的话,凭他的武功,想来也是可以救下二姐的。
正说着,就见到远方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后面跟着一只比人还高的巨鸟。
“大哥哥,你没死!”郭襄挂在高处,一眼看见是杨过,以及后面的白衣女子,“这便是杨大嫂了吗,太好啦,你们终于团聚了!”虽然她自身尚且难保,还是忍不住替他人开心。
“小妹子,我们这便来救你!”杨过长袖一振,登上炮台,那绑了郭襄的金轮法王早就知道今日会与杨过有一场恶战,拼尽全力跟他对打了起来。
黄药师见到杨过也是大喜,连忙摆开阵准备反击。
郭破虏本也想要请缨杀敌,忽然回过神来,反省起自己的职责,连忙绕回去寻他的廉访使大人。
刚走到一半便听到己方城楼上一阵喝彩,原来是在众好汉协助下,神雕侠将郭大侠的女儿成功解救了下来。但炮台这侧危机已解,另外一边却被突起的蒙古大军围住,首当其冲的就是耶律齐带领下的西侧军队。
“唉!这个辽人!”魏廉访使在城头唠叨,“我便说这样不行,守城主力军不在,又没有统制节制,凭着这一盘散沙,哪里对抗得了那么多的蒙古军?若是襄阳主力军帅在此,有你高大人在前方指挥,肯定是杀伐决断,痛痛快快,更不会因为一人生死,坏了全军大计!我听闻这小姑娘还是自己偷跑出去的,是那个什么‘借补右军统制’的女儿,这么没有全局之观?有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现在边防如此危急,他既然借补了军中的位置,怎能容许家眷成了敌人把柄?现在呢?主将不在城中,统制又怕死不知去向,留下这波乌合之众,罢了罢了,本官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陪你们一道殉城便是了!来来,谁也给我一柄剑?”
那边高知府却道:“已经这样了,魏大人说这些丧气话还有什么用,你且等着,这帮草台子兵虽说不得正法,但屡有奇招,咱们且好好守着这一隅,说不定会有破解的法子。”
正说着杨过已经在下边解了丐帮的围,中间鞑子军却亢奋起来,原来是他们主将蒙古皇帝蒙哥亲临了。宋军这边东西受敌,气势大减。
忽然四面八方狼烟乍起,远方一阵号角。
“吕大帅在此!谁人敢犯!”蒙古军侧后方忽然亮起吕字帅旗。
“吕帅回来了?”魏庭芳喜出望外,昂首远盼,那为首一人金枪银铠,骑着宝马,后面跟着统制吕文焕和诸部将领。蒙古军和吕家军对抗多年,说不忌惮是不可能的,这时候忽见死对头从背后偷袭,立刻方寸大乱。吕文德这一骑纵队人数不多,却生生将蒙古军撕开一道口子。
那魏大人连连赞叹:“吕帅真乃大宋猛将啊!”
高知府却眯了眯眼睛,认真打量这位“吕帅”,一面叫人在城楼备上弓箭,趁乱对蒙古军一阵猛射。
也就在这时,杨过执了一枝长矛,跃马冲前,那神雕迈开大步,伴在马旁,伸翅拨开射来的弩箭。小龙女、耶律齐、郭芙、郭襄四人紧随其后。杨过对着蒙古大汗的九旄大纛,疾驰而去。拾起一根长矛,奋力往蒙哥背心掷去。
眼见那长矛犹似流星赶月般飞去,两军瞧得真切,人人目瞪口呆,忘了呼吸。只见那蒙哥的宝马猛地里向前一冲,长矛距他背心约有尺许,力尽坠地。宋军大叫:“啊哟!”蒙古军齐呼:“万岁!”
一枪不中,又拾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呼的一声掷出,正中蒙哥后心。杨过这一掷劲力何等刚猛,蒙哥筋折骨断,倒撞下马,登时毙命。
在场宋军无不振奋,高喊吕家军的口号,将剩下没来得及逃掉的蒙古士兵风卷残云般收拾了个干净。
等到大捷归城,“吕帅”脱下了头盔,却露出个年轻人阴翳的脸,和大帅吕文德有三分挂相,与统制吕文焕倒是八分相似,正是那兵马钤辖吕师孟。
“妈的,谁说老子贪生怕死,不怕死,怎有心思去求生?难道像那谁一样挂在城墙上等死便好了?我去他奶奶的!”吕文焕在后面吐了口唾沫。
魏廉访使红了脸,忍不住又转恨起这场围袭的始作俑者——那群没头没脑的江湖草莽之师,等回头来细问,却听人报告说那群武林豪杰打得尽兴,约着去华山比武去了。
魏大人看着留下来的郭破虏,又找不到对方错处,只得“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人。
注:杨过打蒙哥那段是原文。
(三)
蒙哥的尸体被蒙古人抬了回去,金轮法王的尸身因为被炮台的火毁了一半,留下的一半,被宋军挂在城楼上。想不到一代武林宗师,最后却落了个如此凄惨的下场。
晚间的时候听到外头城防的士兵来报,说有人夺了法王的尸体去,夺尸的人功夫矫健,一般箭矢伤害不了。郭破虏当时正跟着魏廉访使在知府府上听战后汇总,那魏大人便指着他说:“正需要江湖人做事的时候却一个影子都找不到,现下你长辈们也不在,你便去试炼一下好了。”
高知府竟然没有阻拦,只差遣了吕师孟也跟着一道去看看。
两人两马往西南方向追去,行到半路见到一个大个子藏僧驮着半个尸体发足狂奔。郭破虏觉得这藏僧眼熟,促马前追,总算认出这是半月前丐帮大会上被昆仑掌门青灵子绑来的僧人达尔巴。此人是金轮法王的徒弟,为了当年霍都叛变师门之事来襄阳寻仇,此刻应是听闻了恩师的死讯,前来取回师父的遗体。
“达尔巴,你半月前才答应了神雕侠,今后再不踏入中原半步!如今我等有军令在身,不得不请你跟我们回去一趟了!”郭破虏一面呵斥,一面抽出手中墨剑。
达尔巴只闷头赶路,听到他说神雕侠,愤愤回答:“神雕侠前脚答应帮我报师门之仇,后脚就杀我恩师,此仇此恨,达尔巴永世不忘!”
忽听后面“倏”地一声,吕师孟跨马搭箭直射藏僧背心。可达尔巴是何等功夫,一个闪身便躲了过去,不过那金轮法王的尸首就没那么走运了,本就被炮火摧毁,又在城墙上挂了半日,早已残破不堪,这么一倒腾,立刻就碎成了几块破肉。
谁能想当,当年叱咤一方的蒙古国师,如今会落得如此身首异处、五体不全的下场!
达尔巴一阵悲痛的哀嚎,跪下来连忙将几块尸体捡起,脱了袈裟兜起来,放在一边,赤红了一双豹眼愤怒瞪向二人:“毁坏我恩师遗体,看我不杀了你们!”说着握起手里金杵,便向两人重重回去。
郭破虏是稍微知道对方底细的,大喊一声:“当心!”那吕师孟防备不及,只待拔枪相接,却不料达尔巴膂力惊人,竟然一杵横贯在马脖子上,将那迎面而来的吕师孟连人带马拍翻在地。吕师孟被甩飞三丈远,重重摔在地上,良久没了动静。
郭破虏见那金杵朝着自己来了,使了“哀牢山三十六剑”里的“树上开花”,一个纵身从马背上跃起,只听那柄墨剑“嗡”然作响,少年身形矫健,蹿入树荫当中,藏了行迹,秋夜天朗气清,月光大盛,透着摇晃不止的树叶缝隙漏下来,投在地上,如积水空明,藻荇交橫,达尔巴狮子怒吼,是水中蛟龙翻浪,郭破虏攀援枝头,是小鲤游奔,一时间倒也分不出胜负。
但达尔巴好歹比郭三公子多出了几十年的功夫,这么你追我躲,几炷香时间下来,郭破虏便渐渐体力不支,手上招式也凌乱了起来,一个不留神,墨剑便和金杵短兵相接,“唰”地在夜色里擦出一道金色火花。
那金杵重达千斤,而达尔巴又是天神之力,寻常兵器和它相错必定要碎成齑粉。郭破虏上回在风陵渡弄断自己的剑之后,便随意从郭靖房里取了一柄最不起眼的圆头无锋的墨黑长剑,他本道这位“剑兄”今日也该交代了,没想自己捡了个宝贝,这墨剑被折弯一个好大的角度,脱力之后竟然反弹回原状!
“好剑!”上方忽然一个男子声音出声赞叹。
郭破虏心中一动,转头一看,只见一瘦高男子抱臂立在枝头,月光溶溶,倒衬得他脸色更清冷。
“何前辈!”郭破虏雀跃不已,连忙跟男子打招呼。
何足道对郭破虏记忆尚还停在那日丐帮大会的校场之上,只觉得这少年说话跟自己一副十分熟稔的样子,稍有点不适,但还是按捺不住武林人士好武的本性,走过去借郭破虏的剑看:“小兄弟可否将这宝剑借在下赏玩一会儿?”
郭破虏当然没意见,双手奉上,一双眼只朝着何前辈那里看。
何足道将此剑拿在手中,只觉得寒气逼人,锋利无比,连连赞叹:“好,好,好!”又翻看剑身,上面镌着“君子”二字。
可惜在场四人没人识得这君子剑的来历。这君子剑本和淑女剑是一对,乃千年磁石所琢,锐不可当,是早些年杨过和小龙女在绝情谷所得,后来遗落在郭家,郭芙曾经一怒之下拿淑女剑杀杨过,被杨过用君子剑挡住,虽保住了性命,可这神雕大侠却也从此失了一臂。郭靖本想拿女儿一臂去还,后来此事又不了了之,现在两家恩怨早就了结,这双剑也就留在了郭家,被郭靖挂在书房,后来又被郭破虏无意中拿了去。
何足道只觉得此剑古朴有士人之风,名字更是贴切,不由得有多爱了几分,只
见他拿来君子剑,指着达尔巴道:“和尚,我师兄千里送你来襄阳,你本该回你的藏边去,这会儿却中途脱逃,还在这里伤人性命,实在不该,若不是我师兄早料到你会食言,差遣我来拿你,不知道你又要犯下几番杀孽!来吧,看招!”说着便燕子一般翩翩跃下,剑锋直指达尔巴。
“灵童是你师弟,你们本来就是跟他一个鼻孔出气,借着霍都的名义把我诓去中原,好解你昆仑派之围,把金刚宗搞得乌烟瘴气。”达尔巴这么一说,“当”地反手将金杵扫回去。何足道倒挂金钩,剑尖在杵上借力一点,一弯,持剑人反身弹回半空,只见他一个“凭虚御风”,衣衫猎猎,又一个“燕子还巢”回刺过来,倒像是仙人曼舞,潇洒恣肆到了极致。
“灵童是我师弟不假,可他也是你大师兄,怎么不见你对他上心过?”何足道哂笑一声,拿着君子剑跟达尔巴漫不经心地喂招,倒真像他说的一般,是在“赏玩”。
郭破虏听不懂两人说什么“灵童”“师兄”“师弟”的,只觉得奇怪,何前辈年龄明明比达尔巴小很多,怎么他的师弟反倒成了达尔巴的师兄,一面又全心全意为何足道的武功所折服,舍不得眨眼地盯着两人对招。
达尔巴怒道:“我师父可没承认他是我大师兄转世,再说他将我等驱赶出教,害我师父这么多年来流落蒙古,若灵童真是我师兄转世,我第一个便要教训这不忠不孝之徒。”
郭破虏听二人对话,大概知道这达尔巴、金轮法王所在的金刚宗和何足道他们昆仑派似乎有些嫌隙,那个叫“灵童”的人不知道和双方有点什么干系,那天何前辈听着《碧海青天》叹息的,是不是又跟这人有什么关系?
他心里千头万绪,这边又已经过了上百招。
这一僧一侠一个刚猛一个飘逸,一个稳重一个迅捷,越打越酣畅,越打越往东边方向而去。郭破虏看得起劲,没注意也一路跟到山崖那头。
何足道剑法越来越快,如奔雷闪电,丝毫不见气短,而达尔巴刚劲十足,何足道这么快的攻势下也没有一招力竭,但终于还是被何足道逼到了山崖上,后方不远便是千丈深渊。
“喂,和尚!”忽听得一人大喊,原来是将才昏迷过去的吕师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诸人身后,此刻他怀里抱着达尔巴袈裟,里边裹着的是金轮法师的残尸,“你再不停手,我便将这金轮秃驴的尸体扔到悬崖去,这才叫粉身碎骨,任凭你功夫再高,力气再大,也再也找不回你师父的遗体了!”
达尔巴回首一看,惊怒交加,却再也不敢妄动。
何足道却是个讲道义的,本来胜负已经快要分出,却被这小子打断,反而逼得自己胜之不武,不禁动了怒气:“你是什么人,怎敢拿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威胁他人?”
郭破虏一见情况不妙,连挡住解释:“实在是军命难违,我二人本来是奉了知府的命来捉拿盗走城楼上战俘尸体的强盗,若是让这和尚轻易逃走,我俩都逃不了罪责,吕钤辖这也是不得已为之。”
何足道不解道:“这和尚既不是蒙古军人,无碍你们守城大计,且他盗尸体本是出自忠孝之心,你二人若是英雄好汉,奉令来捉他,自然应当坦坦荡荡,当面对打拼个输赢,怎好拿人家师父的遗体来做要挟?”
郭破虏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连声说:“是,前辈教训得有理,是晚辈们行事不够磊落”转头对达尔巴道,“和尚,咱们面对面打过,若是你能打赢我,便让你带着金轮的尸体离开,若是不行,烦请你跟我们回一趟襄阳军营。”
吕师孟却高声斥责道:“就凭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要捉这和尚,岂不是自找死路?和尚,我看你还是顾着你师父的遗体,不要托大,乖乖跟我们回城才是。”
郭破虏不愿意在何足道面前做这等小人行径,有点着急:“姓吕的你别自己乱拿主意!”
何足道看了会,说:“也罢,既然我出剑干涉了此事,便由我来与你双方做个了断好了。我本来就是奉了我师兄青灵子的命令来督促这和尚离开中原的,会一路跟着他到藏边,若是卖他个人情,许他带着法师的遗体入土为安,倒不必担心他今后再回来寻仇了,你二人长官无非是怕他作恶为难襄阳,得了和尚这句准话,想必也不会难为你们。”
达尔巴早知道这两年轻人虽然都不是自己对手,但何足道在场的话,胜负局面却要彻底颠倒了,因而听他这么一说,也连忙承诺:“我达尔巴是说一不二之人,若是能将我师父尸体带回,让他落叶归根,我自然感激不尽,绝不会再回中原,染指宋蒙之事,请‘昆仑三圣’与我们做个见证。”
吕师孟站在崖边阴恻恻来了一句:“说得好听,我们放掉你走掉,回去两手空空要怎样交差?”
郭破虏难得灵机一动:“那便请和尚请留下你的袈裟来,我们拿着这么个物件回去,总归不是空手而归,”见吕师孟还有话说,便打住他,“何前辈说得有道理,这和尚是忠孝之徒,何必为难于他,若是大人追究起来,便由我来承担,我身上没有军衔,顶多不过挨一顿骂罢了。”
吕师孟无奈,只好依了,将那裹着的尸体奉还达尔巴,达尔巴另脱了身上的单衣裹住恩师的遗体,将那带血的袈裟递给了郭破虏。便要跟着何足道一道离开。
何足道又爱不释手摸了一遍手里的墨剑,恋恋不舍递还给郭破虏,却没想到郭破虏忽然扭捏了一下没有接过来,结巴着说:“宝、宝剑配名士,这次多谢前辈帮忙,且前辈又是识得此剑的知己,不如就留赠给前辈吧。”
这倒弄得何足道怪不好意思:“怎么像我讹了小孩子家的玩具似的,这是好剑,你留着吧。”
郭破虏执意不肯,何足道连忙把剑塞他怀里,推着达尔巴走了,临走前挥挥手。
郭三公子怅怅然望着对方身影渐渐变成两个点。
红日东升,从年轻人的身后斜照过来。
(四)
“喂,走远了,”吕师孟站了半晌,忍不住讥笑他,“又不是深闺望夫的怨妇。”
郭破虏往常不爱和吕师孟打交道便是因为他说话这刻薄的性子,其父吕文焕明明是个巧舌如簧之人,不知为什么生了个儿子说话却句句不中听。此刻听闻此言,郭破虏忍不住回敬几句:“人家是堂堂正正的真君子,我看一眼怎么了?你一肚子坏心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难怪高伯伯叫我防着你。”
吕师孟讽刺道:“我心眼多?你倒是个好的,一点心眼儿都没有,跟你那爹爹一模一样。高大人就是清官别无所图了?今日看你救我一场,我提点你一句,现在高大人握着这‘尚方宝剑’正是稀罕的时候,‘宝剑’想砍哪儿,你们高大人可是不会拦着的。到时候你郭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郭破虏“哼”了一声:“你是什么眼看人低,自己心里不干净,看什么都是脏的,高大人和魏大人都是大忠臣,我不与讲话。”说完打着马儿自回城去了。
回来的时候听闻郭靖一家人从华山归来,其余豪杰也各回各家,郭靖先去了军营,跟郭破虏前后脚到校场,还没踏进去,便听闻军中士兵有人在带头起哄,仔细一听,却是某军士兵趁着长官不在,讥笑同在帐下共事的丐帮无能。
讥笑的根据却是因为耶律齐两次军中失误之事。耶律齐刚上任不久,就先后陷入危机,一次是败在霍都手下,差点把帮主之位拱手让给了贼人,幸而被神雕侠拆穿,一次是在襄阳城被蒙军围住,还靠着夫人下跪才求来神雕侠相助。丐帮本来因此对自己的新任帮主有所不满,听到外人这么说,更加怒火中烧,你来我往打起了嘴皮子仗,最后难免动了家伙,阵仗闹得越发的大。
吕文焕和郭靖都到场中调停,却反而越来越难控制局面,最后伤了好几个人。惊动了廉访使魏大人。
魏庭芳抱着他的尚方宝剑在几个人面前来回踱步,眼神从打架的士兵、丐帮弟子、耶律齐身上一一掠过,最后落在郭靖这里:“郭大侠,你们江湖人选盟主选帮主我们不便过问,但涉及到军国大事,恐怕还是要再仔细掂量掂量。这位耶律大侠,我不是说他功夫不好,只不过这屡次三番差点误了战事,今日事情也都是因他而起,要治他个驭下无方,耽误军情,不为过吧?”
“大人见不惯我们叫花子不妨明言,何必在这里耍花枪?我丐帮二十代帮主,各各都是精忠报国之人,只不过阵前生死相搏,偶有失误本就是兵家常事,难道大人你探花郎出身,就从来没写过别字吗?”接话的人是黄蓉,她听帮中弟子说到此事,赶了过来,正听见这廉访使在借题发挥,忍不住就反驳了几句。
“你是何人?”之前魏庭芳就在城战的时候见过这位美貌妇人,只觉得碍事无比,没想此人牙尖嘴利,更加难缠,“这里是军营,怎容得你一个妇人在此信口开河?”
“民妇是丐帮第十九代帮主黄蓉,十六岁接管丐帮至今,已有三十五个春秋,今日廉访使大人要拿捏我丐帮众人,黄蓉自然是要来过问一下的。耶律帮主,”黄蓉转头来问耶律齐,“我将丐帮交给你治理,如今你治下帮众与军中士兵斗殴,引起守军内讧,请问如何处置?”
耶律齐愧疚非常,答道:“按照帮规,寻衅滋事,危害友邻和睦者,鞭笞二十,帮主治下不严,应同领责罚。”
黄蓉又转头问吕文焕:“统制,我的人我这样罚,不知你可满意?”
吕文焕从来都是笑脸相迎的,这会儿也来打圆场:“哪用得上黄帮主这么兴师动众?不过是下面人闹腾几下而已。”
“闹腾?吕统制,黄蓉有一事不明,这几个在下面故意引发口角的,全是左军士兵?我知道你现在总统五军,但这左军似乎全是你从前的下属,难道说,是你吕大人对我丐帮有所不满吗?还是说,你故意挑了事端,要引着廉访使大人来收拾我等?”
“不敢,不敢,”吕文焕擦了擦冷汗,“是本官近日里忙于公务,忽略了将士们内部的矛盾不满……”
魏庭芳却见不惯黄蓉一个村野民妇在这里颐指气使:“吵什么?这里是军营!这位黄帮主,你丐帮既然是在为襄阳城做事,那么服从军官指示,不与军官起争执,就是丐帮弟子应该服从的第一项规矩!”
黄蓉也有些发怒:“我丐帮又不领朝廷俸禄军饷,协助镇守襄阳不过是见义勇为,什么时候变成咱们的义务,还得听从他人调遣了?魏大人,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怎么处处在帮吕家军说话?”
“我魏某人效忠的是皇帝陛下一人,哪一边都不站,你休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双方都有些剑拔弩张,郭靖在旁边看得着急,问周围人:“怎么还不把高大人请过来?”
武修文才从知府府上过来,说:“高大人说,此事有军规帮规,该赏谁罚谁,自有定论,这点小事,何必他来管。”
吕文焕听到了,道:“你看,高大人都怎么说了,那咱们按照章程办事不就好了?”
黄蓉冷笑一声:“吕大人好一招‘借刀杀人’,你料想着高知府公正,不敢揽此事,偏要引这‘天字一号搅屎棍子’来削我丐帮的势,借此扳倒高知府的助力!”
吕文焕这会儿也被说得动了气:“本官好心好意来劝和,你又把火烧到我头上来,若要真是我动到高知府头上来了,高达知道自己的‘好帮手’有问题了,他怎么现在不过来?”
“这可不就是你吕家高明之处,专挑了这根搅屎棍子,又正直又愚蠢,高知府以为自己借到了‘尚方宝剑’,便不怕丢车保帅,舍咱们这群人,他又新得了朝廷里可以抗衡贾似道的新助力,岂不美哉?但妙就妙在,这搅屎棍自以为明事理,不跟你们穿一条裤子,结果反而处处在帮对家搞事情!你们这是坐山观虎斗,想不劳而获!”黄蓉口齿伶俐,尖酸刻薄起来无人能及。
这“搅屎棍子”总算意识到有人在骂自己,火冒三丈,面子也不要了,指着黄蓉咆哮:“我在搞事情?!若不是你女儿不自爱,跑到鞑子军那边去,前几日根本就不会有围困襄阳这么一桩闹剧!若要论罪,你女儿第一个,就该人头落地,你们郭家一个都跑不掉!”
只听见旁边桌子“啪”地一声巨响,四分五裂散落在地上,原来是郭靖暴怒之急,拍烂了桌子,他跟徒弟说:“修文,把襄儿提过来,我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让她给众军谢罪。”
武修文不敢反驳,连忙回去带小师妹来军营。
郭襄自在华山和杨过夫妇分别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加之之前为蒙军所绑,伤了元气,回襄阳之后便一直高烧不退,此刻被武修文半扶着来了校场,看到父母,有气无力打了招呼,根本没有精力打量在场的气氛。
郭靖将女儿抱到校场,看着郭襄病容,有点心疼,红了眼睛跟她说:“襄儿,爹不好,没有教好你,让你到处乱跑,引来了蒙古大军,给襄阳城带了这么大的兵灾,纵是爹在襄阳有二十年的军功,可一旦有了罪过,还是比不上人家空口白牙一句话。”
郭襄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听到此话,立刻就明白了,心里替自己难过,仍还是忍不住安慰父亲:“爹爹,襄儿知道自己做错了,但咱们江湖中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有违军令,爹爹责罚便是,不要牵扯他人,是死是杀,襄儿绝无怨言。”
郭靖摸摸她的头:“好女儿,爹没白教你十六年,都怪爹爹没本事,没能护你周全,只盼望我襄儿下辈能投个好人家,不要再做我郭靖的女儿!”说着便转身去抽武家兄弟的佩刀,要一刀结果了郭襄的性命替襄阳战死的守城战士赔罪。
耶律齐和武家兄弟连忙去拦住郭靖:“师父!哪至于此!襄儿不过是个平头百姓,要去哪儿自是由着她的意愿,这蒙古大军就算前天不来,今天也会来的!”
黄蓉本来是家中最护短的,此刻竟然谁也不拦,径自坐在一旁,仰着头不肯落泪,高声道:“高大人,你满意了罢?我郭家替你卖命二十余年,换来你这么一个‘铁面无私’‘翻脸无情’!你可真是‘二无知府’啊!黄蓉长见识了,若是今日赔掉了我女儿一条命,你襄阳城一个都不要想落着好!”
郭破虏见郭襄伏在校场地上,脸色惨白,似乎快要撑不住,连忙去将她抱在怀里,两人依偎着坐在地上。
他的二姐郭襄气息微弱,额头滚烫,靠在弟弟脖颈间,微微睁开眼看着这个校场,想到半月前还是那么热闹,想着她的大哥哥派了那么多人来祝自己多福多寿,是不是她太贪得无厌,如今阎王爷要自己把这些福气都还了回去?
她声音低得几乎微不可闻。
只有郭破虏听见了,却忍不住落下滚滚热泪来。
郭襄说:“小老头,咱们郭家留守这襄阳城,真的守错了吗?”
(五)
郭破虏也一阵恍惚,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只觉得委屈得不得了,却不知从何说起。
一直在一旁看戏吕师孟这会儿忽然发话,恳请吕文焕:“父亲,郭襄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女娃子,又不懂军事,哪里有替这么多人担责任的道理?”
吕文焕踢他一脚:“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吕师孟却继续说:“咱们虽然和郭家素无交情,但这同袍十余年,也知道他们的品性,若不是这群江湖义士一路相帮,襄阳城也守不了这么些年。现在敌军当前,不是内院起火的时候。”
吕文焕忽然眉头一挑,打量了一下吕师孟:“你怎么忽然给这丫头求起情来?”
吕师孟顿了顿:“国事为重。”
正当这边局势混乱,郭靖要一刀斩了郭襄,却又被众人推搡着挡开时,听到外面军号响了。
“本帅只离开了小半月的功夫,怎么城里就这么哭爹喊娘的,成什么体统!”一个声音十分洪亮,人还没到校场,就传了过来。
来的人虎背熊腰,双目湛湛有神,一身将军甲还未卸下,身后披风随风鼓舞,跟了一串精壮猛兵,脸上均有些长途跋涉后的疲态,旁边还有个垂拱而立的文臣,看着很眼生的样子,手里镇重地捧着个什么东西。
“吕帅!”众人见他来了,停下了争执,纷纷向他问安。
吕文德目光触及吕文焕,吕文焕跟他微微点头示意。吕文德又跟魏庭芳打招呼:“魏大人,又见面了,什么风把您吹到襄阳来了?”
魏庭芳认定吕文德是贾似道的走狗,不肯与他好脸色,鼻子里“哼”了一声:“在下受了皇命,来此处廉访所公干。这位黄帮主说我是朝廷派来的‘搅屎棍子’,替着你吕家人收拾高知府派系。我魏某可不敢戴了这顶‘高帽子’,你知道我是御史台出来的人,绝不会轻易站了谁的队伍,你吕安抚使是比我官高好几品,可是我丑化也说在前面,我既然拿着尚方宝剑来的,就要干斩妖除魔的事,我既不会念高知府的旧情,自然也不会买你的账,该参谁,我照样参谁,绝不容情!”
吕文德虎着个脸:“哪一个在魏大人面前嚼口舌?我吕文焕最是忠君爱国,你来监军,谁人会拦着你?你要斩谁,你给说道清楚,我吕某第一个把剑递给你!”
“那好,我且问你,襄阳城三日前遭蒙古数万大军突袭,你吕家军不在驻地,玩忽职守,我该不该参你?你私自带兵伐蜀,没有向上级请示,擅自调兵,我该不该参你?还有这位郭大侠,他管教家属无方,致使其女儿被蒙古军队俘虏,被用来要挟我大宋主将,影响恶劣,该不该罚?你任用这等无才无德的江湖莽士辈为军中统帅,算不算知人不明,我该不该参你?他年贾似道在我面前都只能唾面自干,受了那十二本弹劾奏章,今日我索性也不要了这顶乌纱帽,不能让你们在这紧要关头知法乱法,乱了军情!”说着便将官帽往桌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凳上。
吕文德听他咄咄逼人,也不慌张:“魏大人,你要参谁就参谁,没有人拦着你,但咱们有事说事,不要动不动就拿你那顶乌纱帽来来吓唬人。不过有一句话我得说在前面,我这里没有什么吕家军,只有宋军,襄阳军。我吕某可担不起结党营私这么大的罪名!这郭靖是跟高大人关系好一些,但他是右军统制,是我的部下。黄帮主所言不当,怎么魏大人要罚我的部下,要请高大人来过问呢?”说着便把郭靖扶起来,拿过他手里的刀。
吕文德问郭靖:“郭靖,魏大人要参你管教女儿无方,扰乱军情,可是属实?”
一旁耶律齐替自家岳父答道:“回秉大帅,二妹受制于金轮法王时,我岳父阵前也曾举弓,想要大义灭亲,万幸‘神雕侠’杨过赶来救走二妹,且众豪侠合丐帮之力,也一并退了蒙古之师,甚至杀死了蒙古皇帝,这等大功,是不是可以请魏大人记上一遭?”
魏庭芳不满耶律齐插话:“你等是杀了蒙古大军,但这退敌之师的首功,恐怕不能记在你丐帮头上吧?”言下之意是,若没有当初吕师孟假扮吕文德突破重围,襄阳城也不见得有转机。
吕文焕立马喜不自胜:“这么说魏大人竟然是要给我吕文焕请功了?”
魏庭芳听得糟心不已,“哼”地一声:“功是要请,但这罚却不能不罚。这小娘子私自出城,造了这么大的动静,按令当斩,我说的不为过吧?”
郭靖沉声道:“养不教,父之过,郭靖愿替犬女受罚。”
“慢着,”黄蓉旁观半晌,终于说话,“我女儿不是行伍中人,魏大人你拿军法来管教我女儿,恐怕不太妥当吧?”
吕文德打个圆场:“拿军法管人家家里事,是不妥当。你们要罚这小姑娘说不过去,不过郭靖有军职在身,他有疏忽,好在将功补过,姑且领八十军棍吧。”
众下不再有异议。魏庭芳继续发难:“吕大人,你不要光扯这姓郭的事,你自己擅自离岗调动驻军,咱们还没有说道清楚?”
“魏大人,您先别着急,先听听这位特使大人怎么说,人家可等候多时了。”吕文德指指一旁一直跟着他的陌生文官。
这位文官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听见吕文德提着他的名号,连忙笑着回揖了一下:“吕大人这是什么话,国事当头,咱家多等一会儿又有什么好要紧的。”说着清了清嗓子,镇重展开他手里的那卷明黄色的绢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六)
事情转机来得太快,郭破虏回不过神来。
当郭芙看着家里父亲、丈夫一身棍伤被武家兄弟扶着,二妹病恹恹被弟弟背着回来的时候,一脸震惊,忙迎上去:“这是怎么了?我听着你们挨个被叫到校场就觉着心慌,想来不过被那狗官骂一顿,怎么还领了伤回来?”
耶律齐反而一脸安抚:“没事儿,下边儿人斗嘴,吕统制那边也罚了的。”
郭芙是个急脾气的,提了剑就要去评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欺负到咱们郭家头上来了,咱们哪一个出手不随随便便要了他们狗命?”
“姐!”郭破虏觉得此事千头万绪,想跟大姐解释清楚,又不知如何来解释。
好在这时黄蓉喝住女儿,叫他们各自回房养伤,她自己也扶着郭靖去了书房。郭襄高烧未退,睡得人事不省,完颜萍和耶律燕连忙接了过去,打发郭破虏去请大夫来瞧。
郭破虏跑完腿路过书房,听见父母说话声音,忍不住放慢脚步。
“靖哥哥,我有时候在想,咱们生下这三个孩子,兼又养大武师兄和杨康的儿子,可这些孩子里,最成气的,竟然只有当初离家最早的过儿,是不是咱们教得不对?”
“那日英雄大会我便有此感想,没想到被你先说出来了,”郭靖叹气,“大武小武私心过重,丐帮比武大会上行事并不光明正大,后来破虏生辰宴会上,又显得出手小家子气了些,实在不够磊落……”
“芙儿被咱俩从小宠坏,脾气急躁任性,”黄蓉接着他的话道,“襄儿又失于管教,过于散漫自由,这破虏……唉,又太老实,没什么心机,我总担心他以后会吃亏。”
郭靖安慰道:“到底我们太护着这帮孩子了,以至于他们竟没一个成材的,好在破虏襄儿年纪不大,现在重新教过,尚且为时不晚。”
黄蓉听他说到襄儿,忍不住鼻子一酸:“靖哥哥,之前我让你斩襄儿,你没有怪我吧?”
“你是最护短的人,忽然在我去见魏大人之前这么一说,想来是有什么算计,我郭靖人笨,但万幸有你这样一位女中诸葛相伴,总能助我逢凶化吉,所以信你总是没错的,只不过我当时想的是,若是真的这位魏大人要追究,我便杀了女儿自己再赔她一条命就是了。”
“靖哥哥!”黄蓉吓了一跳,“你可不要扔下我一个人!我这招计谋本就不是为了害襄儿的性命,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位高大人想要卸磨杀驴恐怕还不到时候,毕竟这魏大人还没有坐稳,咱们郭家到底还有用处。所以咱们不如把这戏唱足了,他就算是为着他高达那个‘仁义’的贤名,也不会跟我们立刻撕破脸,这过河拆桥也没有这么唐突的做法!所以等他听到咱们这么大动静,必定会来替我们说话。”
郭靖纳闷道:“可明明来帮咱们的是吕大帅。”
黄蓉冷笑道:“靖哥哥,你觉得今日一看,吕大帅好不好?”
“可不是,咱们欠了人家好大一个人情!”
“这就对了,往日咱们虽然和高知府走得近,但到底只管战场上的事情,其余时候两边都不靠,现下他赶在高知府前面截了个胡,你说今后旁人见到咱们,会说咱们是哪头的?”
郭靖这就明白了:“这是逼着咱们选呢!”
黄蓉“哼”了一声:“咱们哪里有选的余地?高大人现下撒手不管,人家吕家给咱们帮这么大一个忙,若是拒绝,岂不是忘恩负义?”
“那依蓉儿的意思……”郭靖问,“今日观吕大人言行,却是句句都是忠君爱国秉公执法的,若是跟他老老实实守城,我倒是觉得不会有什么差错。”
“靖哥哥你为人太厚道,看不出这里头的底细。破虏,你来说说看。”黄蓉一开口,郭破虏这才知道原来父母早就听到自己在外面,这才推门进来。
“爹,妈,”郭破虏问了安,道,“适才听那特使大人的圣旨,将吕大人好一通称赞,又是加封,又是重赏,儿子却在纳闷,吕大帅回来如此仓促,四川战况我等尚且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快又了上面的旨意?怕是有什么蹊跷。”
黄蓉赞赏看了看郭破虏:“你说得不错,这四川一战,就是吕文德和贾似道的‘买官钱’,贾似道督战这么些时候,一直没什么军功,若不是他和吕文德商量好了,哪有这么雷厉风行无所畅通。吕文德领兵西行,上头早就打点准备妥当,高知府还被蒙在鼓里,怕私自遣兵被牵连,要在廉访使面前撇清关系,果然这军功就少了一人来分,现在又借此离间了我等和知府的关系,贾、吕二人可不是一箭双雕?”
郭靖和郭破虏这才恍然大悟,郭靖道:“此人大奸似忠,若是与他牵连,岂不早晚为他所利用,为害百姓?”
郭破虏万幸道:“好在吕大帅今日并没有明面上要咱们站队,只今后的日子里咱们就装聋作哑好了。”
黄蓉摇头:“傻孩子,吕大帅这等趋炎附势的好手,最擅长趁热打铁,你且看着,他的催命符可来得快得很。”
正说着,下人就来禀报,说守军统制吕文焕和兵马钤辖吕师孟前来拜访。
三个人面面相觑,郭靖练武之身,虽受了棍罚,但伤得不重,便带着妻子儿子去前厅迎客。
吕文焕脸上笑开了花,递上手里的千年雪参,说要给郭靖养伤,郭靖本待婉言谢绝,看黄蓉脸色,又谦声收下,只看对方有什么来意。
郭破虏却在看旁边的吕师孟,这位吕钤辖,今日竟然一反常态地垂着眼,脸上有一抹不自然的红。
吕文焕不经意打听耶律齐的伤和郭襄的病,说到郭襄忽然就顿了一下:“若是我没记错,令嫒今年也十六了吧?”
郭破虏心中“咯噔”一下,果然听吕文焕接着说:“我这儿子今年二十有一,也正该娶亲,他是你郭大侠看着长大的,人品样貌家室你我心中有数,在这襄阳城,找不到第二个更好的。咱们都是耍棍弄枪之人,不说那些套话,若是你郭大侠愿意,便与咱们吕家结为秦晋,到时候吕大帅保媒,趁着忽必烈北归,蒙古军这两年不会打过来,咱们风风光光大办一场,也算皆大欢喜,怎么样?”
郭靖自然恼怒,想自己女儿怎么能配给贾家的走狗,但又万万不能将这样的话明面上说出来,只得恨恨道:“犬女尚且年幼,我夫妻两个还想再留她两年。”
吕文焕连连点头:“不急不急,只不过咱们早些定下来这个事情我也放心一些,好回去跟吕大帅回话,不如我明日便请了冰人先来问二小姐的生辰八字,咱们早做准备,总是没有错的。”
说罢便得意洋洋带着儿子打道回府。
黄蓉让郭靖回房休息,跟郭破虏吩咐了几句,母子二人施展轻功,趁着夜色分头行动。
夜幕沉沉,知府高达已经睡下,忽然觉得脖子下面一阵凉意,睁开眼看到黄蓉拿着柄匕首明晃晃抵着自己,吓得倒出一身冷汗:“黄帮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黄蓉好整以暇:“高大人,恐怕你不记得了,当年我夫君郭靖,也是这般拿着刀逼吕大帅遣兵守护襄阳的,今日`你火烧眉毛,我免不了也要效仿外子,来逼你一逼了。”
另外一边郭破虏赶到郭襄房里,背上二姐,骑了家里的小红马,连夜出城往江边方向去了。
郭襄回家吃过药,这会儿发了汗,倒是精神了不少,只是浑身没什么力气,感觉自己在马背上颠簸,没多会儿被抱下马,发现自己被放在一艘船上,船夫是陆家庄留下来负责联络的水鬼,便问:“小老头,咱们这是去哪里?”
郭破虏道:“陆师兄和孟大哥今天回去了,我将你送到江边,你自己坐船去追他们,到陆家庄住一段时间好么?”
“住到病好就回来么?”
郭破虏鼻子一酸:“不,你不是想找你的大哥哥么?等你病好了,你就去找他吧,找到了大哥哥,就别回来了。这两年都别回来了。”
郭襄听见说杨过,有点郁郁不乐:“大哥哥?大哥哥都有龙姐姐了,怎么还会搭理我?”
郭破虏忍不住搂紧她:“不会的,杨大哥最疼你,杨大嫂也最疼你,你去做做客,然后到处玩一玩,你不是想知道我从哪里给你带来的堕林粉么?你自己去江州看看不就知道了,然后你再把咱们小时候在书里背过的地方都看一遍,然后你写信让雕儿告诉我,好不好?”
“雕儿?”郭襄想了想,又伤心了起来,“咱们的雕儿死啦,它们原本就是一对,其中一只死了,另一只也活不成啦!”
郭破虏感觉心都要被撕开一个口子,他亲亲姐姐的头发,将她好好放在船上:“嗯,那你更要好活着,若是你有什么意外……”他说不下去,跟船夫吩咐,“走罢!”
“小老头!我什么时候回来重新帮你打五百枚金针吧?”郭襄趴在马身上,回头看看他。
“好!”
郭襄这才笑起来,跟他挥挥手,拍拍马背。
郭破虏忽然想起某日姐夫在醉酒的时候说的一句话:“若是有人能一辈子天真任性,定是有深爱她的人心甘情愿为她挡住了尘世的磨砺。”
回头忽然发现山岗上一人金枪银铠,跨着宝马,俯望着这边,等到郭襄的船彻底看不见,又一言不发打着马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