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郭破虏当然不会想到,等他真的兑现诺言跟男子用秦筝重现《吐谷浑》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人生聚散的缘分便是如此,有的人只是回眸一眼,便从此许定终生厮守到老,而有的却是等到皓首苍颜,也换不回再一次的擦肩而过。
故而当王希孟再次在襄阳城跟郭破虏相遇,于两人而言,既是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王叔叔!”郭破虏一脸惊喜,“你也来啦?”
半年不见,王希孟脸上有多了一份沧桑,但比之之前在风陵渡,更加神采奕奕,他见到郭破虏一路从街那头跑过来,一脸欣喜打量着对方,抱拳道:“三公子!”
“怎的?”郭破虏小步跑到他跟前来,看了看他身边几个皂衣大汉,一一拱手致意,稍有点担心看了看周围,“你现在这么在外边儿走,可还安全?”
王希孟忙宽慰道:“不碍的,只不过现在可不敢在人前叫我王叔叔了,陆庄主请吕将军给我重新造了籍,现在改姓孟,叫孟希。再有一样,陆庄主与家父曾是仙霞派的同门师兄弟,我得管陆庄主叫一声师叔,陆庄主在桃花岛又是你的师兄,孟某且还差着你一辈,怎敢被你叫做‘叔叔’?当我叫你‘叔叔’才是!”
郭破虏笑得打跌,连连摆手:“那怎好意思,且不说孟叔叔于我有救命之恩,哪有管‘恩公’叫‘侄子’的道理,再者我们江湖中人也不拘这些小节,你看那全真教的周伯通,明明和我外祖父是一辈,不也跟我爹称兄道弟吗?如果孟叔叔执意不肯的话,我见你与我大姐大姐夫年纪相差不大,不如我便叫你一声‘孟大哥’可好?”
孟希心中一暖,回应道:“嗳!郭兄弟!”
两人寒暄完毕,郭破虏便好奇问:“孟大哥这次是过来参加英雄大会吗?今天晚间是我们丐帮的大选,想必孟大哥是为此事而来?”
孟希摇手:“却不是为这一遭,我和身边这两位英雄都是是随陆庄主一并来襄阳,陆庄主在城外等吕文德大帅,我等另有军务,等晚间再一块儿商议大事,现在我们这头事情完了,便要去高知府府上碰头。想必陆庄主已经在了。”
陆冠英虽说与黄蓉郭靖是一样的年纪,却因为自己父亲陆乘风是黄蓉的师兄,因而和郭家三姐弟反而是一辈,于是年长的师兄便格外疼爱这几个小家伙。而郭破虏从幼时起便担了郭黄两家的厚望,为人又敦仁有礼,倒跟自小就着手家业的陆冠英有几分相似,便多受了师兄几分偏爱。
郭破虏听到陆冠英也到了,更是喜出望外:“我陆师兄也到了?爹爹妈妈怎么也不事先知会我们一声,你们都哪些人在呢?”
“吕文德大帅、吕文焕统制、高达知府、郭大侠、黄帮主、陆庄主,还有一位我不认得,看着像个教书先生,打西南边过来的。”
郭破虏听闻里头没有耶律齐和大小武,有点纳闷,心忖可能是什么比较机要的事情,便打住了本想一道同去的心思,对孟希说道:“那孟大哥这便去吧,我也不打扰你做正事儿了,要是你明天还在这儿,再来找我喝两盅。代我向陆师兄问好。”
孟希为难道:“高大人设了晚宴,我和陆庄主不能去你们丐帮大会那边,晚间我另有任务,便直接出城了……”
郭破虏连忙道:“不碍的,正事要紧,咱们来日方长。”
孟希咧嘴一笑 ,拍拍他肩膀:“那行,咱们来日方长。”
丐帮大会的地点是在西大校场上,郭破虏去的时候黄蓉已经到了,在侧着身与郭芙说话。旁边耶律齐看到他来了,跟他打招呼:“破虏来了!”
郭破虏朝他咧嘴一笑,既而向着黄蓉那边:“妈!你不是在高伯伯府上吗?陆师兄来了,你怎的没告诉我们?”
黄蓉虽已是中年,美目流盼之间却依然神韵不减,她转头道:“丐帮这边事情也要紧,我让你冯叔叔替我去的。”
黄蓉口中的“冯叔叔”郭破虏认得,乃是丐帮八袋弟子冯茂林,虽是净衣派的弟子,但与副帮主鲁有脚有师徒之谊。鲁有脚武功平平,处事为人却令人佩服,冯茂林虽没学到一身功夫,但在师父指点下,也将江州分舵打理得井井有条。上回他来襄阳述职,回江州之前,便受了郭破虏之托,寻那“堕林粉”回来,还带了一大筐蜜橘。但与吕、高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物商议大事,作为一个八袋弟子,似乎还不够格。郭破虏心中纳罕,看母亲脸上似乎也有愁容,不禁平添一份忧心。
“今日丐帮大会以武力相较,帮主之位不论身份,能者居之,”说话的是武敦儒的妻子耶律燕,她朝郭破虏眨眼,“咱们破虏这两年长进不小,一会儿也上台试试?”
“他?”郭芙听见有人说弟弟,笑了一声,“你看他成天一门心思往军营里钻,哪里是做得了叫花头子的人?”
郭破虏耳根子一烫,不知道怎么又成了家里姐妹打趣的对象:“唉呀大姐……”
耶律燕平时极爱和郭芙斗口,嫡亲姑嫂,互不相让,这时早猜中了嫂子的心意,说道: “那可不见得,让破虏先上去练练伸手,一会儿小叔叔上去收拾一批,待他不成了,敦儒又上去收拾一批。他又不成了,我哥哥这才上台,独败群雄,让你安安稳稳的做个帮主夫人,何等不美?”
郭芙脸上一红,说道:“这许多英雄豪杰,谁不想当帮主?怎说得上‘安安稳稳’四字?
耶律燕道:“其实呢,也不用我哥哥上台。”郭芙奇道:“怎么?”耶律燕道:“刚才梁长老不是说么?当年丐帮大会君山,师母还不过十多岁,便以一条竹棒打得群雄束手归服,当上了帮主。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嫂子啊!还是你上台去,比我哥哥更成。”
郭芙嗔道:“好!小油嘴的,你取笑我。”伸手便到她腋下呵痒。
耶律燕往耶律齐背后一躲,笑道:“帮主救命,帮主救命,帮主夫人这要谋财害命啦。”
“芙儿!”郭靖这会儿刚从太守府赶来,便听见女儿在那里胡闹,便喝止了一声。
一群小辈见到郭靖,都恭恭敬敬起身问好。黄蓉怕气氛严肃,岔开话来问:“破虏,襄儿去哪儿了,她不是最爱凑这热闹么?”
郭破虏想起郭襄下午回来时神色郁郁,似有心事,但有意替她掩盖,只好装作不知:“是啊,二姐真奇怪,竟不爱凑热闹。”
旁边郭芙嘴一扁,只当郭襄是在为白天被关禁闭的事情闹别扭:“这小东邪的小心眼儿,谁也猜不透。”
那边梁长老开始主持,丐帮大会开始,众人便停了话头。
丐帮大会比武自然是精彩不断,郭破虏坐在父母不远处,转身听见郭靖跟黄蓉窃窃私语,言语中似乎有‘鲁长老’‘霍都’‘蒙古’几个词,心中觉得不详,又见黄蓉离席,郭靖对她安抚地一笑,似乎并无大事,但席间郭靖频繁看向校场外面大门,眉宇间似有隐忧。
郭破虏凑到耶律齐旁边悄悄问:“姐夫,近日襄阳城里面可有什么大事?”
注:中间耶律燕、郭芙、郭破虏对话是书中原文。
(二)
耶律齐本在专心观战,听郭破虏的话,转头诧异道:“破虏何出此言?最近岳母大人和你姐姐都叫我专心准备这次比武大会,故而并不知道城中事情。”
郭破虏心中有了些揣测,却不敢多问,只好道:“哦,没事,姐夫一会儿好好比武便是,许是我多心了。”
“小老头,你就是成天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讲,我看呀,不出三五年,你眉头上的皱纹就得赶上柯公公了。”后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两人对话。
郭破虏回头一看,可不正是郭襄?只是郭襄后面还跟了个比人还高的大雕,看着很是威严,竟是通了人智的,再看郭襄神情喜悦期待,想来那雕便是神雕侠的雕了。
此时武修文、武敦儒两兄弟已经先后落下台来,耶律齐一个飞身跃上,不出几个回合便将前来挑战的人一一打败了去,郭芙连声叫好,笑得合不拢嘴。
若是平日里,郭破虏对着这么盛大的比武场面一定会目不转睛地看下去,可是此刻他总觉父母反应有些反常,心中惴惴不安。
那边耶律齐胜负已定,再没人上前挑战,下一任的帮主显然已经确定。
正在这时,外面两骑马如飞一般驰进校场,骑马者乃是被派出去刺探军情的的探子,郭靖早已等候多时,看到这两人,沉声道:“终于来了!”
郭破虏心中一凛。
果然听一个探子道:““禀报郭大侠:蒙古大军左翼前锋的一个千人队,已到了新野。”
“来得这样快!”郭靖早有预料,还是不妨被惊住。
又听另一个探子道:“禀报:蒙古右翼的一个千人队,已抵邓州。”
新野、邓州离襄阳快马不过一个时辰的距离。两军上次交战并没过去多久,正是双方军马疲乏之际,想来蒙古大军恢复得不至于如此之快,但他们这次来得这样突然,似乎别有缘故。郭破虏这么一想,觉得应当是蒙古人得了襄阳城什么消息,让他们加紧了攻城的节奏,而这个让他们这么紧迫跑来的的目的,多半与吕大帅、高知府、陆冠英和郭靖他们密议的事情有关。
若是往常有什么军务上不懂的地方,郭破虏首先问的一定是自己姐夫耶律齐,可是这回耶律齐也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看来是小一辈的都被瞒住了。
大、小武已经在请缨迎敌了,那探子却又说了一句:“奇怪的是,邓州和新野的蒙古先锋共计两千人,全都死在就地,尸首上的左耳都被割了去,无一生还。”
正说着,外面一阵狮吼虎啸,五个大汉各提一个皮袋,后面跟着整整齐齐的狮豹虎猿象各一百头。为首的壮汉将拿皮袋子打开:“史家兄弟奉神雕侠之命,送郭二姑娘第一件寿辰礼物,祝郭二姑娘长命百岁,平安如意!”
说罢将那五个袋子一抖,倒出两千个血淋淋的人耳来!惊得郭襄连忙退到郭破虏身后:“唉呀,这许多人耳,我要来干什么?”
黄蓉一看道:“这位史大哥,原来新野和邓州城郊的蒙古兵,是神……神雕侠率人所杀?”
史伯威与郭、黄二人互相致礼之后答道:“神雕侠说,郭二姑娘十六岁生辰,那蒙古贼人竟敢来犯,实是非杀不可。”
话音刚落,一阵长啸此起彼伏,又有十个行状怪异的人捧着个盒子先后进入校场,中间一个矮胖的人是郭破虏认得的,是当日在风陵渡带走郭襄的“西山一窟鬼”里的“大头鬼”。只听为首那人道:“西山一窟鬼奉神雕侠之命,送郭二姑娘第二件寿辰礼物,祝郭二姑娘康宁安乐,福泽无尽!”
说着便从盒子里拿出个极大的流星火炮,拿火折子点燃。霎时间西校场上空满天花雨,如坠星辰,那焰火花样甚多,竟然还凑成了“恭祝郭二姑娘多福多寿”几个大字。郭襄拍手连连叫好。而细心者却听到北方似乎也有闷雷一般的轰鸣声相与呼应,而北面天际却显出隐隐红光。
史家兄弟和西山一窟鬼听闻,高声欢呼:“成了!”那“长须鬼”樊一翁自向众人交待:“这第二件寿辰,便是南阳蒙古大军的二十万粮草和那个最大的火药库!”
黄蓉一听大喜,转头跟郭靖道:“靖哥哥,这下你可不用担心了,这神雕侠竟然无意中帮了咱们大忙!现在纵然那霍都将消息走漏了出去,蒙古大军后院起火,也无暇来顾及咱们了!”
郭靖也很是快慰,忍不住问前来贺寿的众人:“却不知道神雕侠他老人家在哪儿,郭某要亲自前去道谢!”
黄蓉笑道:“靖哥哥,这神雕侠原本你也是认得的,是咱们过儿。”
郭靖又是惊诧又是欣慰:“想不到过儿本事已经这么大了,”连说了几个“好”字,想到正事不能耽搁,连忙叮嘱大武小武,“你二人各带二千弓弩手掩袭南阳。敌军倘若部队齐整,那就不要下手,要是惊慌混乱,可乘势发箭杀伤。”末了又打发郭破虏,“你赶紧去高知府府邸,跟吕大帅和高知府说一声,说咱们计划不变!”
郭破虏此刻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明白此事得到了极好的转机,连忙应着,发足往知府方向走去。
走到半途却看到一个羽扇纶巾的儒生,后面跟着二百来个军士。郭破虏眼前一亮:“朱叔叔!”
原来白天孟希所说的“从西南边来的教书先生”便是一灯大师的徒弟,“渔樵耕读”中的书生朱子柳。
朱子柳拍拍他的肩膀,赞道:“好小子,一别两年,已经长这么高了!”他见郭破虏眼中迷惑,解释道,“不必再去知府府上了,我看到北面大火,便知道这头顾虑已消,高知府大人派人送来五百坛好酒与丐帮大会上的诸位豪杰,现在他已经歇息了。”
郭破虏终于按捺不住,一边跟朱子柳往回走:“朱叔叔,你不是不来参加英雄大会吗,怎么今日却在这里?你们和爹爹妈妈、大帅、知府大人他们,到底在密谋什么?”
朱子柳夸他警觉:“我是受了蓉儿的请,来此方出谋划策的。你可知蒙古皇帝蒙哥与他弟弟忽必烈以及大将兀良合台兵分三路攻打大宋。最堪忧的是,那蒙古皇帝打襄阳,而忽必烈同时在攻打钓鱼台。四川沿长江一路往荆湖一带防线,是当年孟珙将军一手打造的,若是失掉四川或襄阳任何一方,被蒙古大军顺江蚕食,后果不堪设想!”
郭破虏脑子里转过那熟悉江州地带的八代弟子冯茂林,又想起早些时候遇到的蜀将遗孤孟希,恍然大悟:“吕大帅想要溯江回救蜀地!难怪要借陆冠英师兄的人,蒙古人在江上设了浮桥,若没有归云庄早年养的这些个太湖水怪,恐怕也不好成事!”
朱子柳连连点头:“你猜得不错,之前前哨密探的工作本来是丐帮的冯长老与鲁副帮主交接,却不料鲁帮主突然被霍都暗算,正巧就在这行事的前几天,那霍都本来也曾是蒙古军中一位能人的高徒,极有可能走漏消息,刚巧蒙古大军最近似乎回击的次数有些频繁,我们不知道这次密渡长江的事情是否已经败露,一边静静筹划,一边暗暗观察。好在这南阳大火歪打正着,蒙古人自顾不暇,吕大帅大可逆江而上,无所无虑了。”
郭破虏心中雀跃不已,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两人说话间已经重新回到校场。本来似乎胜负已定的局面似乎现在起了变故,点将台上较量的也不再有耶律齐,反而是一个眼生丑陋的丐帮弟子和一个藏僧打扮的光头大汉。
“咦?这是蒙古国师金轮法王的大弟子达尔巴。”朱子柳疑道,自言自语,“他到此处来却是为何?”
“朱兄可看出那丐帮弟子的身手?”黄蓉与朱子柳素来交好,见他来了,连忙招呼。
朱子柳定眼看了多时,道:“脸形可以假装,武功和身法假装不来。练了数十年的功夫,哪里变得了?我曾在十余年前的英雄大会上与此人过手百余招,决计不会弄错,此人就是杀掉鲁有脚副帮主的罪魁祸首霍都!”
黄蓉点头:“这霍都与达尔巴本来都是蒙古国师金轮法王的弟子,霍都贪生怕死背叛师门,故而这达尔巴千里迢迢而来向他索命。”
朱子柳捋须沉吟道:“若是真能在此处留下霍都的命来,倒是真的可消掉最后一点顾虑了。”
话音刚落,那霍都便胸中达尔巴金杵一计重击,吐血倒地。底下人一阵欢呼。而最为得意的便是郭芙,这丐帮帮主之位总算又回到她齐哥头上,怎不快意?一面得意着,郭芙便凑上前去接那尸体脸上的人皮面具。
谁知霍都尚未断气,拼着最后一股劲,跳起来往郭芙方向掷去一把带毒的暗器。郭靖、黄蓉、耶律齐等同时跃起,均欲上台相救,其势却已不及。
而郭破虏本站在台下最近的位置,便也有一只毒针打偏了往这里来。
却见得一个青灰色的影子疾风闪电蹿过来拉了自己一把。
而台上的郭芙也正好被高处打来的几颗石头救下。
“芙儿!”一群人惊魂甫定,连忙冲上看郭大姑娘安危。
郭破虏转头一看,刚帮了自己的人五官深邃,瘦骨梭棱,正是白天与他论琴的男子,他惊喜道:“是你!”
那男子没搭理他,转身与旁边一个灰衣中年人说话:“师兄,我来晚了。”
灰衣人适才入校场时报过名号,是昆仑派的掌门青灵子,见到来人,劈头骂道:“何足道啊何足道,每回遇到事情便不见人影,你不如改名叫‘找不到’算了!”
郭破虏心想:“原来此人叫何足道,我还以为那日他不想告诉我姓名。”
何足道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万事有师兄料理,何须我来经手。”
青灵子“哼”了一声,旁边十几位奇人异士见事情已了,而台上郭、黄一家人正在跟刚到场的神雕侠和东邪叙旧。
“得,咱们也不打扰人家团圆了,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吧。”其中一人提议,其余几个纷纷施展起轻功,便也离开了。
何足道和青灵子离开之前被郭破虏叫住:“何大侠,多谢你救命之恩!之前的事情也谢谢你!”说的是之前给他解开穴道之事。
何足道回头看了看他,奇道:“我之前哪有与你见过?”说罢振衣翩翩而去。
郭破虏望着远去的身影,怅然若失。
而那边郭襄一脸满足地和黄药师、杨过说话,旁边父母姐姐姐夫等围在一旁,也是言笑晏晏。
说起来,今天也是自己生辰啊。
(三)
丐帮帮主选定,蒙古后院起火,霍都伏诛,三喜临门,高知府遣人送来好酒,西校场上众豪杰无不欢欣雀跃,誓要一醉方休,欢饮达旦不可。
酒过三巡,华灯初上。领兵去了的武家兄弟带了捷报回来。郭靖便让两人跟自己去书房商谈。剩下的除了郭破虏和耶律齐,都是些奶奶小姐,且都是世家子弟,在校场上和众人席地共饮,倒惹得一众丐帮弟子束手束脚。郭襄和郭破虏都有些恹恹的,黄蓉似乎有话跟小女儿说,便和她先走开了。剩下郭家小辈见大人也走了,也有点不想久坐,朱子柳道:“咱们在,底下的人也喝不好,不若先散了吧,让丐帮兄弟们自己好好聚一聚。”梁长老在下面应了一声:“不碍的,有我们几个老的招呼着,让他们自个儿玩去罢。”
于是郭芙、完颜萍、耶律燕纷纷告罪离席。朱子柳跟耶律齐使了个颜色,耶律齐说:“我再待一会儿也回去,跟梁长老交代点事。”又问,“三弟困了罢,早些回去休息。”
郭破虏其实不困,但见哥哥姐姐们都走了,也呆着没意思,说:“那我去爹爹那边看看好了。”
结果到了书房只有郭靖一个人,大武、小武早就说完话回去了。郭靖跟郭破虏父子都是口拙之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没挤出句完整的话,郭靖挥挥手赶紧让儿子走了,郭破虏如蒙大赦。
回头见郭襄闺房的灯正好熄了,想来是折腾了一天累的,郭破虏跟郭襄是孪生姐弟,忽然对姐姐后来不高兴的原因有了点心有灵犀。
神雕侠这样的英雄人物,四海遨游,怎么肯为了一朵小花而停住脚步呢?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推开自己的房门。
却听见里头忽然一阵哄堂大笑,有人点了灯来,郭破虏定睛一看,朱子柳、陆冠英、耶律齐、武修文、武敦儒可不都一一在座?
郭破虏一时愣怔:“你,你们……”被朱子柳拉了进来。朱子柳指着陆冠英道:“这可是你陆师兄的主意,他惦记着你今日十六寿辰,非要为你张罗。”
陆冠英也就比郭靖、黄蓉小几岁,倒也跟这群孩子们打成一片,他笑着说:“也是借着寿星公的名头,咱们哥儿几个许久没在一起痛饮几杯,你说是不是,朱世叔?”
朱子柳抚着胡须点头。
“要说这惊喜,却不是我俩想的了,你姐夫和两位武家哥哥商量说,这‘小老头’平时沉闷的紧,且让他先憋一天,到晚上再给他个大乐子,到时候可得小心别让他哭了鼻子。”
郭破虏又是感动又是窝心,鼻头果然有点酸酸地:“唉?快别逗我了……真是谢谢各位哥哥和伯伯的美意!”
众好汉看了,又是一阵哄笑。
于是谦让一番各自落座,郭破虏千辞万辞坐在上首,左右挨着朱子柳、陆冠英,再两边是耶律齐和大小武。几个长辈先送上各自薄礼,无非是些稀罕但不贵重的玩意儿,朱子柳送了一副自临的书帖,倒是博了一干好评。几番吉祥话合着佳酿进了肚中,倒有人提出行酒令,便要射覆。
郭靖、黄蓉亲朋好友甚众,往日里没少宴饮聚会,光喝酒岂不无聊?‘老顽童’不过空得了个“顽”字,实际上众人里花样最多的却是黄蓉和朱子柳。
朱子柳常道:“咱们江湖人行酒令便要有江湖人的样子,划拳拇战却又太俗。”于是与黄蓉凑到一块合计,弄出个“射覆”的新花样来。
前朝李义山有诗云:“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说的便是此事。覆者,藏也;射者,猜也。即覆者取一物,不令众人知晓,射者猜之,射中者胜,不中则饮,宴酣之乐便在于此。后来文人又将其雅化,覆的多半是风雅之物,需以诗词歌赋来射之。等到朱子柳、黄蓉那里,便改了套路,用武功招式来射覆,覆者心中取一武功招式,须得用另一招来覆,射者从这招猜到其对应谜底,便用自己的招式来射,两人会意,则覆者饮,若射不中或不会意,则射者罚饮一杯。想来郭家宴席上的本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各自看家本领无不相熟,拿来猜谜行酒令,倒也不算僭越。
郭家几个小的耳濡目染多年,规矩都是懂的,麻利地将桌子椅子收拾出来,郭破虏的房间不小,很快腾出中间一块空地来。
“慢着,”还没开始,朱子柳先道,“今日是破虏生日,须得要讨些彩头。”
武修文笑:“礼也送了,酒也敬了,也不差再搭一些进去,好么,朱伯伯这么说了,咱们奉陪到底便是,今日便不醉不归了。”
朱子柳道:“在座各位拿手绝技不少,不如各自覆一招,咱们寿星公若是猜中了,便将这招传与寿星公可好?”
耶律齐连忙替郭破虏道谢:“我们几个小的本事不多,分明是朱伯伯和陆师兄慷慨厚礼了,哪里当得起。”
陆冠英却笑道:“你想得却是容易,若咱们破虏一个都猜不出来,岂不被咱们哥儿几个车轮战般灌酒。”
武敦儒道:“那没什么,我与修文可没啥绝技好教的,若是输了,哥哥们替你喝酒便是。”
朱子柳道:“那不行,你俩替破虏罚酒我不拦着,但规矩是规矩,可不能藏着真功夫舍不得教人。”
武敦儒假作咬牙为难的样子:“行吧,那敦儒可就献丑了。”
陆冠英又问:“破虏这孩子讨人喜欢得很,倘若你们都徇私,那还有什么玩头,不如直接去校场一个个背心法给破虏听罢了?”
朱子柳略一沉吟,道:“也对,那不如持覆底者不动,让下手一人来覆,若是破虏射中,则第一人饮酒,射不中,则下手那人替破虏罚酒一杯。”
郭破虏道:“不敢让哥哥们替我罚酒,我自罚便是。”
众人均道此办法公允,便拿来盘子抓阄。
武修文拿了自己的纸团一看,向众人笑:“倒是叫我做了先锋,也罢,我便做这抛砖引玉之人吧。”
武修文坐的是末席,旁边是坐首席右边的朱子柳,朱子柳附耳过去,听罢武修文之言,捋须沉思一会,从郭破虏墙上取下佩剑,走到中间。
只见长剑振动,嗡然作响。朱子柳先是大开大合正面刺六剑,忽然剑锋陡转,从斜面侧攻,其势之迅猛,非常人可当也。
底下一阵拍掌叫好,此乃朱子柳绝技“哀牢山三十六剑”,其攻势凌厉天下第一,以“三十六计”入名,这招备而后动,刚中柔外,故名为“笑里藏刀”。
郭破虏看得目眩神迷,待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开始细心揣摩,小武哥哥除了“一阳指”外,跟自己武功几乎同脉同宗,而前者是家学,想必不能传人,那便是爹爹妈妈未教给过自己的功夫。可郭、黄二人博采众长,武修文又师从两人多年,会的招式甚繁,不知从何猜起。
胡思乱想间,那边陆冠英数着半炷香时间到了,拿着酒壶过来,朱子柳摇头苦笑:“这高知府存的佳酿可是不多得,往日咱们眼馋得紧,今日可都便宜老夫了。”仰头而尽。
郭破虏大为愧疚,也讨了个酒盏自罚一杯。
朱子柳指点他:“你莫要被这招式吓怕了,须得从那字眼上来猜。”
郭破虏仍未通透。耶律齐便教他:“你看朱伯伯这招‘笑里藏刀’字眼在哪里?”
郭破虏迟疑:“‘笑’……或者是‘藏’?”
武修文点头笑:“咱们二师公朱聪那套‘分筋错骨手’里有一招叫什么?”
郭破虏恍然大悟:“‘笑语解颐!’”
武修文上场打了一遍示意他看。朱子柳又点评:“妙手书生这招‘笑语解颐’虽不含‘藏’字,但阴以实之,拳意到了,因而老夫用‘笑里藏刀’来覆。若待你来射,应该用哪招?”
郭破虏思量一会儿道:“那我便用姐夫教我的全真剑法,用‘醉里贪欢’来射!”
陆冠英在一旁一面笑一面摇头:“虽不中,不远矣。‘笑里藏刀’的精髓是‘阳以虚之,阴以攻之’,‘笑语解颐’的拳法意思也是一样的。你这招‘醉里贪欢’只射到了‘笑’,没有射到“藏”,仍是射错的,但好歹是开窍了,你朱伯伯也不算白下场走一遭。”
朱子柳打趣道:“你别得意,下一个便是你。”
注:射覆的描写其实还可以参看《红楼梦》。
此文里的射覆是我改的,里边武功是金庸原书里面本来就有的,都有来历,只有朱子柳“哀牢山三十六剑”没有招式名字,想他曾经是大理国丞相,足智多谋,所以借了“三十六计”的名目给他。
(四)
朱子柳是第二个作覆的,下手坐的是陆冠英,故而有此言。
他这么说着,一面走过去,让陆冠英转过身,在其背上写了几个字。
陆冠英感觉其指锋走向精妙,赞不绝口:“朱世叔‘一阳书指’的功夫果然一流。那我也来献丑了,”说罢走到屋子中间,指指郭破虏道,“你朱伯伯用心良苦,专挑了名目简单的招式来喂你。”
郭破虏不好意思挠挠头,便见得场上陆冠英袖舞翩翩,在空中几个腾挪,以掌为剑,连挽数个‘剑花’,缤纷曼妙,非常好看,正是“落英神剑掌”里一招“落英漫天”。
武修文拍大腿道:“这便十分好猜了!朱师叔那三十六路剑法里,能对得上咱们桃花岛这一招看家功夫的,也就那么一剑而已!”
郭破虏心中掂量一下,从桌上取了十几根筷子。
陆冠英见了,忙笑着制止道:“这便行了!”又望着朱子柳,“朱世叔快饮酒罢,不然这老实孩子把咱们戳五百个窟窿都不够的。”
原来郭破虏想用的这招暗器手法是从母亲处学来的。当年为了克制西毒欧阳锋的“毒蛇阵”,洪七公冥想许久,才教给黄蓉这个以弱克强、突出重围的法子。后来郭襄出生时,被歹人所劫,黄蓉后怕不已,待一双儿女年纪稍大一些,第一等大事便是让他俩学会这逃生绝技。故而众人都知道郭破虏有这等本事。
朱子柳将杯中酒饮尽,从郭破虏手里取了筷子一根,道:“好孩子,朱伯伯这招‘树上开花’,与你方才使的洪七公老帮主那招‘满天花雨掷金针’是一个路子,我的剑法借的是剑的虚张声势,你的暗器借的是金针的突如其来,都是以奇制胜,但金针有限,剑意无穷,看好了。”说着便举着筷子踩着轻功蹿上房梁,哀牢山三十六剑分为上下前后左右各六剑,这招“树上开花”冲天贯日,正是“上剑”中最玄妙的一剑。
耶律齐赞叹不已:“单说‘渔樵耕读’指法过人,却是世人短见了。此番倒是让我等大开眼界。”
郭破虏用心记下来,又听朱子柳温言细说了其中几处关要,受益匪浅,连忙躬身致谢。
朱子柳抚须,坦然受之,朝着陆冠英:“你是一庄之主,又是这一辈里最年长的,总也该拿点好的出来吧?”
陆冠英正经道:“您说的这叫什么话,哪有不疼自己家孩子的?”
朱子柳笑骂:“怎么又成你家孩子了?”
陆冠英答:“我嫡亲的师弟,自幼性子又随我,跟我自己生的有什么两样?”
陆冠英酒量向来最浅,此刻已经有些酣意,大小武和耶律齐是见惯了陆冠英这副醉后的作派的,听他这么一说,倒真没想到他和郭破虏有何处相似,俱是一脸困惑,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向朱伯伯打听师兄的老底。
朱子柳揭短道:“所以说一个男人若是成了家,性子真会不同,你们倒不知,他与你们师嫂认得时,尚还是个知道脸红的老实孩子!”
陆冠英总算有点赧然,岔开话来:“小师姑又到处揭我老底,来来,耶律帮主,这回你好好表现,替破虏挣一个大招回去。”
耶律齐噙着笑连忙附耳过去,听完便冲着郭破虏道喜:“破虏今日收获可不小了,你陆师兄好大手笔,回去且得好好练着。”
郭破虏心中惴惴,看了看那半醉的陆冠英道:“莫不是又像那‘怀心腿’一样?陆师兄当年可害苦我了!”
当年陆冠英骗尚还年幼的郭破虏去练仙霞派的“怀心腿”。此招足心朝天,出腿如电,临敌时飞足过顶,是很厉害的外家功夫,只不过练法上颇为艰辛,须用绳子缚住足踝,绕绳过梁,逐日拉扯悬吊,如此数年,方可大成。当时陆冠英只是酒后随口诓郭破虏一句,却不料小破虏十分实心眼,真的跑回去找了绳子吊了三年。等到陆冠英知道之后,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又是爱惜,想这桃花岛功夫中能胜过仙霞派的不知凡几,小破虏却毫无偏碍,踏踏实实真心去练,没成想果然靠着这一招腿上功夫在风陵渡救了自己一命。所以圣人说“通则骄而偏,穷则弃而儑”,郭破虏两者都不沾,虽悟性不及其两位姐姐,功底却是扎实的。此刻郭破虏想到那三年倒吊的辛酸苦练,以及夜夜腿抽筋的痛楚,心有余悸。
陆冠英斜在座上,安慰他:“不怕,这回是正经的好东西,你问你姐夫,耶律帮主,若是这招遇上你们丐帮的‘降龙十八掌’,胜负如何?”
耶律齐讨饶道:“陆师兄饶了我罢,我这才新官上任,哪里学过什么降龙十八掌,怎好随意评判?”
陆冠英“哼”了一声:“你倒是郭师叔的好女婿。”挥挥手让耶律齐去覆招。
耶律齐乃周伯通弟子,习得最熟的自然是全真剑法,郭靖本来也有金雁功的底子,与全真派武功渊源颇深,所以平日里耶律齐与弟弟妹妹们喂招,也多爱用全真剑法。
此刻他使的便是全真剑法第二式“雨疏风骤”。
几个哥哥里面,郭破虏自小便跟耶律齐最亲善,这招早就看得滚瓜烂熟,虽不知陆冠英所覆的是哪一招,但依着耶律齐的剑法,可用“落英神剑掌”中“雨急风狂”一招来射。
陆冠英道了一声“好”,自斟了一杯,与他道:“咱们桃花岛功夫博大精深,你单知道‘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却是不够的,咱们岛上还有奇门五转、弹指神通、碧波掌法、旋风扫叶腿、劈空掌、兰花拂穴手、灵鳌步等等等等,然而这还不够,咱们师公,也就是你外公,说过一句话,天下武功和那八卦五行一般,若是不思变,便无甚意思。”
只见他腿掌并施,越来越快,衣带当风,猎猎而起,而演武者本就是潇洒英俊的人物,又带了几分薄醉,正是:“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可不正应了那“归云”二字!
郭破虏从未见过桃花岛有这等功夫,定神细视,又觉得每一招无不是桃花岛本身的基底。
等陆冠英以六招为一轮,演完六轮停了下来,风光月霁,云淡烟消。只听陆庄主道:“这便是‘狂风绝技’,须将落英神剑掌与旋风扫叶腿并施,但威力又远胜于前。所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你记住了。”
郭破虏连连点头:“是,圣人说‘温故而知新’,破虏记得了。”
陆冠英将那盏酒喝下,终于不剩酒力,歪在一边假寐起来。
下一个轮着耶律齐,却听耶律帮主道:“我所擅长,无非全真武功和蒙古射箭之法,前者你早就看了个七七八八,无甚好教给你的,后者却是你今后行军打仗之所必备,是我要强迫你来学的,故而也不好做了礼物送给小弟,今日却要从岳父大人那里取一招来送你,而这一招定是他决计不会教给你的。”
郭破虏心想:“姐夫总不会拿‘降龙十八掌’来教我吧,不对,适才他才说了爹爹尚没有教给他这套掌法,这就奇怪了,有什么是爹爹一定不会教给我的呢?”
武修文站在耶律齐一旁,听他说了,只抿嘴偷笑,对郭破虏点头:“要我说,论江湖救急里,这招是最管用的,只师父偏偏不肯教与我们,还是齐哥走运,从老顽童老前辈那里能得来这‘妙招’。”
武修文走到中间,也学朱子柳握了一支筷子:“朱师叔剑法里有一招对这个正好。”说着便比划了一个“前招”,是一个以剑夺剑的招数。
郭破虏认得这是“哀牢山三十六剑”里的“顺手牵羊”,脑子里精光一闪,脱口而出:“是二师公朱聪的‘妙手空空’!”
众人大笑,说郭破虏开口犯规,要他自罚一杯。
武敦儒给他说情:“罚也可以,若是能用一招射得准,也算你中。”这“妙手空空”指称太特殊,除了“顺手牵羊”那招可应之外,一时倒真不好找到对应的套路。
郭破虏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之时,忽然房间门从外面推开。
“你们倒是在这里玩得痛快,怎的也不叫上我们?”
一个中年的女子带着笑的声音。
众人往外一看,门口站着的,可不就是黄蓉、郭靖二人?
(五)
黄蓉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冲旁边旁边背着手站着的郭靖佯装生气道:“靖哥哥,我刚卸任不到几个时辰的功夫,便已是明日黄花,不受人待见啦,人家吃酒都不叫上咱们。”
靖、蓉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依然像小儿女一样恩爱,郭靖只觉得爱妻还如少女一般美丽可爱,听她含娇带俏一声假嗔,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伸手去揽黄蓉肩膀。
耶律齐忙道:“不过是小辈们吃酒,替破虏贺一下生辰,岳父岳母已经操劳一整日了,怎敢再惊动两位。”
黄蓉不依,拉着郭靖走进来,指指朱子柳:“那怎么你们朱伯伯却在席位间?”正要打趣,又看到一旁已经喝醉倒下的陆冠英,笑得打跌,“咱们这位陆庄主依然是老样子,三杯就倒的酒量,”俯下`身子见陆庄主睡得人事不省,连忙招手叫小武,“修文快去,把你师父库里放的黄酒拿来给你陆师兄喝!”
武修文不解:“这又是为何?陆师兄醉成这个样子,难道还能再饮?”
朱子柳是知道黄蓉的:“枉你跟着黄帮主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你们丐帮这‘以酒解酲’的绝技,以往七公还在的时候便是如此,若是烧刀子喝得酩酊了,便用不那么口辣的黄酒三两杯,一准管用。”
武修文听得瞠目,咂咂嘴:“醉上加醉,岂不把人灌死。”口里这么说着,还是去郭靖库房里取酒去了。
郭靖几十年老实性子不改,只直言道:“又是烧刀子又是黄酒的,灌那么多水下去,撒泡尿自然酒就解了。”
在场无不拍桌捧腹。
黄蓉走向郭破虏,免不了也对儿子说了几句“多福多寿”“吉祥如意”,便看了看众人送他的寿礼,一面赞一面替儿子道谢。看到朱子柳那副字帖时候,忽然面上带喜,忙叫郭靖:“靖哥哥快来看。”
朱子柳送的是一副他自临的欧阳询《皇甫诞碑》。世人素来称“颜筋柳骨”,欧体虽然一直与前两者并驾齐驱,但欧体中正,法度严整,习此书之人往往得其正,不得其变化险绝,常失于拘泥。《皇甫诞碑》算得上是欧阳询最险的一帖,乍一看仍然端正严整。朱子柳笔法精湛,临得惟妙惟肖,只不过锋回笔转之处,似有玄机,倒像是大将临城,处变不惊,且碑文内容本也是赞扬忠臣节义,倒适宜郭家子弟自勉,朱子柳赠与郭破虏时便说:“老实孩子练老实字。”
郭靖走过去,一干人也凑过来,黄蓉一面捧着字帖一面向朱子柳福身道谢:“我家小儿鲁钝,没想倒受了朱师兄这么大份礼。”郭破虏只道是黄蓉感恩朱子柳选帖的费心,但见自己父亲也忽然说:“这可使不得,一灯大师‘一阳指’功夫从来不外传,怎可随随便便便宜这毛头小子,朱师兄快些收回去吧。”
旁边本来只是看稀奇的这才恍然大悟,朱子柳向来以笔代指,这亲自手书的字帖上的每一笔一划,可不正如有人手把手教导一阳指一般?
朱子柳道:“如今国难当头,大宋与我大理唇齿相依,自当一同御敌,不多日后我便要与鱼隐诸人一同护送小陛下往西避难,这战乱时节,今后相聚又不知是何日,破虏早晚是要当家的,这襄阳城和大宋最终还是得落在这帮孩子们身上,这孩子刚直却不鲁莽,我看着实在喜欢,再说蓉儿靖儿不也对武家兄弟倾囊相授,本就是一家人,何来二家之言?”
郭破虏听闻鼻头一酸,从母亲处接过字帖来,给朱子柳磕头谢礼:“多谢朱伯伯厚赠,破虏下来一定勤加练习。”
朱子柳笑着扶起他说:“若是有朝一日朱伯伯这一招‘一阳指’能在危难中救你一回,那便不枉你今日这几个响头了。”
耶律齐见气氛有些沉重,忙扯开话题:“朱伯伯抢了我好大风头,方才明明是我在给破虏送武功,却叫朱伯伯受了破虏几个响头!”
众人大笑说他:“你明明是借花献佛,若是要谢你,还不如让破虏去给江南六怪坟上烧香。”
黄蓉好奇问他们覆的是哪一招,郭破虏自道是朱聪的“妙手空空”,自己尚没想好怎么去射。
黄蓉拍他脑门:“小傻瓜,咱们桃花岛几套绝招里虽你没学全,但比个样子总还会吧?”
郭破虏知道这是母亲在给自己作弊了,便又在心里转了一遍,总算灵光一闪,拿来烛台放在桌前点亮,双掌运气,往烛火出挥掌。
烛火摇曳一阵,闪烁不停。
武敦儒夸道:“这便对了,‘劈空掌’对‘妙手空空’,岂不正合适!”
耶律齐便下场教郭破虏,忽见到郭靖在一旁坐着不发一言,知道自己岳父性子,便来请郭靖:“我倒是班门弄斧了,不若请岳父来给破虏演招吧?”
黄蓉忙拊住郭靖的手掌道:“不急,该你教,还是你来,我与你岳父既喝了这酒,自然没有空手而来的道理。”
众人一听,无不雀跃,都想要开一开眼界,便催耶律齐速速教了郭破虏换下一轮。
下一轮出覆底的是武敦儒,但覆招的修文却去取酒去了没有回来。
“莫不是走到半道迷路了吧?”黄蓉半开玩笑道,拍一拍武敦儒,“罢了,你与师娘说,且让师娘替你弟弟来覆这招。”
武敦儒便低身向黄蓉说了。
黄蓉听完便向朱子柳笑:“若说今日礼最重的莫过朱师兄了,但这礼最多的是谁你们却猜都猜不出来。”
说罢便在屋中演了一套腿法。这套腿法看似寻常,却大有来历。说是自东邪将几个弟子打断腿赶出师门之后,辗转寻了弟子陆乘风回来,又打听到了曲灵风的下场,陈玄风和梅超风是早死了的,只武罡风和冯默风不知去向。黄药师心里或有些悔意,便创了一套可以恢复腿伤的“旋风扫叶腿法”,准备传给能找回来的弟子。
若是从字面上看,“旋风扫叶”已经和前面的“狂风绝技”有些重合,郭破虏心知自己母亲一颗七窍玲珑心,自然不会把谜底摆在明面上来,定是和这功夫的来历有关。有心想黄蓉下场时说的那句“送礼最多”,觉得母亲意有所指,倒是有了点眉目。
这射覆几轮下来,虽然朱伯伯的“哀牢山三十六”剑被用得最多,但作为覆底的却只有一次,要说覆底用的最多的,大概是“妙手书生”朱聪的功夫了,第一回小武师兄用了“分筋错骨手”里的“笑语解颐”,后来姐夫又覆了一招“妙手空空”,黄蓉这么一说,看来这回也是二师公的武术。
郭破虏心中不敢决断,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熟睡的陆冠英,黄蓉咪咪笑似乎在肯定他,是了,母亲和陆家师叔感情深厚,又是陆冠英师兄的长辈,再加上后来陆庄主已经痊愈,自然是不忌讳提到断腿这一说的,因而黄蓉覆的字眼确实藏在“旋风扫叶腿”下面那个“断”字。
郭破虏学武年头不如武家师兄久,七怪的武功只是耳熟而已,这么被提点一下,终于想起朱聪“分筋错骨手”里的一招“壮士断腕”来!
这么一来就好射招了,郭破虏有点不好意思看看郭靖,自家父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瞪自己一眼,郭破虏左手虚抱了一下,做出跟人近身相搏的样子,然后双手互叉在“对方”脖颈后面,一声暴喝,同时用劲捺落。
“哈哈哈!”黄蓉笑得花枝乱颤,直跌到郭靖肩上,“果真是你的亲儿子,一道关键时候,总要用这蒙古人摔跤的法子来救急,好罢,这‘断山绞’也算你对。”
周围人也是一阵笑,武敦儒一边笑一边教郭破虏:“不过师娘说得倒是对的,今日最慷慨者,‘妙手书生’是也,破虏回头真要给二师公好好烧香才是。”
郭破虏和郭靖俱是赧然一笑,齐齐挠一下后颈,又惹来哄堂大笑。
总算轮到靖、蓉二人,黄蓉偏要耍花样说她和郭靖算是一份。
朱子柳便道:“那也没什么,你二人随意拿一招出来,也够小辈们受用无穷了,也不必贪多。”
黄蓉眨眨眼:“朱师兄这是什么话,只不过是图着更好玩一些罢了。靖哥哥老实,便让他来送这一招,只不过这覆底和覆招都由我来想,我选一招靖哥哥的绝技做底,然后覆一招我的绝技,却要诸位都来猜,若是所有人都猜中了,这才能把靖哥哥这招绝技教给我那傻儿子。”
朱子柳知道她自负聪明,一定会想什么怪招,连连摇头:“竟然有不向着自己儿子的母亲,我们都要猜那也罢了,只不过你得覆两招,不然照你那刁钻古怪的性子,若是最后猜不出来那便不好玩了,岂不失了这酒令的本意?”
黄蓉一想便应了。郭靖还在一旁问:“那便没我什么事了?”
众人皆笑:“你就坐着看便是。”
这会子武修文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两坛黄酒,拆了封给众人满上:“来的时候碰到萍妹、芙妹和耶律妹子三人,说我们这边好大动静,也要过来一起看热闹。”
众人瞧他后面没跟着人,便问那三人在哪儿。
武修文在黄蓉指使下和武敦儒一道给陆冠英灌酒,一面说:“她们说先去厨房,给咱们准备甜汤过来。”
陆冠英感觉嘴边一个冰凉的东西凑过来,半梦半醒道:“瑶迦,几更了?”
忽然听见周围一阵爆笑,睁开惺忪睡眼,看武修文手里拿着个酒杯子凑在自己跟前,旁边黄蓉一脸坏笑看着这边,这会儿已经醒了大半,笑骂道:“好哇,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这醉汉,明天我就回庄里去了,你们城里人欺负人!”
黄蓉笑得眼泪出来,道:“叫你起来给你宝贝师弟帮忙呢!”
陆冠英问了一圈,知道了新的酒令规矩,便跃跃欲试:“来吧,可不能让小师姑欺负了咱们破虏去!”
注:“断山绞”出自《射雕英雄传》主角离开桃花岛后遇到海难,郭靖和欧阳锋在船上打斗之处。
(六)
黄蓉自幼被周围人宠大,婚后又和郭靖感情甚笃,郭靖对其纵容更胜于黄岛主,因而黄蓉性格一直如少女般跳脱,没有太大变化,但一旦她拾起桌上的竹筷,以箸为棒的时候,便立刻显出一份与旁人不同的气度来——到底是少年成名,几十年下来博采众长,早已登堂入室。若说适才朱子柳的快剑可用“锋利”来讲,黄蓉的打狗棒法便可用“玄妙”了。再加之黄蓉本就深谙桃花岛五行之法,这打狗棒法变换又多了几分灵活,若不是这样的绝顶聪明再加上几十年如一日的勤加演练,是到不了这样的高度的。常人提到“黄帮主”便总先说她是“襄阳助夫君守城的女中豪杰”,但若是没有郭靖,想来这位“黄帮主”的锋芒未必不会更胜如今。
黄蓉莞尔一笑,举轻若重拾起竹筷,指指耶律齐,想来也是有意要提点这位刚继任的帮主,说道:“看好了,第一招。”
便见她衣袂翩翩,猎猎起舞,一个兔起鹘落,长身远刺,忽然空中一个腾挪抱臂回救,正是“打狗棒法”中一招“母狗护雏”。
众人见她空中转向行云流水,毫无滞碍,倒像是仙女驾鹤,好不美观。
黄蓉盈盈落地,不见力竭,声色如常道:“这覆的是招数本意,再来还有——”
又是一个蹿身跃起,雷霆万钧,当头棒下,如泰山压顶,纵千万人不能撄其锋,这便是“落水打狗”了。黄蓉手里竹筷应声而断,“啪”地一下,却听得众人冷汗乍起,正如被溅起的层浪打过。
众人皆是叫好,耶律齐看得目眩神迷,虽然早就知道与岳母武功差距巨大,而如今实打实看一遍,仍是叹服不已,喝彩之后不免诚恳道:“多谢岳母大人指点,齐儿现下知道自己不足了,一定会好好琢磨功夫,不侮了岳母大人的威名!”
黄蓉点头,知道不需要再多提点,耶律齐此后自然会自己努力,因而便言归正传道:“好,我这第二招覆的是招数字面,你们若是能射得中其一,都算对。”
朱子柳不愧为大理丞相,睿智博闻绝对不在黄蓉之下,已然猜晓覆底,笑着说:“蓉儿不厚道,这么刁钻的谜面,可要难为几个孩儿了。”
黄蓉坐回郭靖身边:“若是这都不答不上来,便枉为我桃花岛人了。”
朱子柳见另几个还在苦苦思索,少不得要帮衬一下,便也不着急,缓缓对下面小辈道来:“虽说咱们一灯大师和东邪、西毒、北丐、中神通号称五绝,这‘一阳指’的功夫威名远播,但咱们自家人说句漏底的话,这‘一阳指’的功夫只算得上浅薄,尚且见不到段氏武功的宗门。须得要将这‘一阳指’练到四品,才堪堪可以窥见段氏绝学‘六脉神剑’的一点玄机。但‘六脉神剑’百年内练成的人物屈指可数,上一个还是一灯大师祖父辈的人物,是我大理的宪宗皇帝段誉,后来段氏人丁凋敝,自古好武功凭的是心口相传,但大多得筌者众,得鱼者少,会意者多,会心者少,因而到我辈,也只是勉强维持一点段氏的颜面而已,实在愧对先人。今日少不得借蓉儿方才一句话,朱某对这‘六脉神剑’的机要虽说是七窍通了六窍,但比划个样子,还是可以的,权当是给小辈们开开眼,你们看好,若是这招看明白了,黄帮主的覆底也就昭然若揭了。”
说着也依着方才郭破虏的法子点了烛台在桌前,十指握拳,右手拳心向上,小指伸出朝烛火光处一指,灯花毕剥一响,红烛影动,将熄未熄。
众人皆知朱子柳没有运真气,这一招“少泽剑”行经手太阳小肠经,若是能以气为剑,可以说是变化莫测,令人捉摸不透。
朱子柳这一招下来,熟知桃花岛奇门五转的陆冠英立刻了悟,他一拍脑门,惊喜看向黄蓉:“小师姑好大手笔,今日要狠赚郭师叔一票了。”
郭靖尚还蒙在鼓里,只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好歹听出朱子柳这一招应该是射对了的,见黄蓉点头不语,便闷头喝了一杯。
陆冠英便去捶了捶耶律齐:“怎样,耶律帮主也看出来了吧?”
耶律齐的父亲耶律楚材以前做过蒙古人的宰相,宰相家的公子,自然是文武双全的,不然也不会受黄蓉青眼,将女儿许配给他。此刻耶律齐也想明白了,会心而笑:“那咱们哥俩先打个头阵,陆师兄先请!”
陆冠英以箸为剑,连连退步,踩着轻功做了个御剑当胸的动作,正是桃花岛“玉箫剑法”中的一招“萧史乘龙”。
那边耶律齐也倏忽身动,虚运拳劲,身软如虫,使出老顽童“空明拳”里一招“深藏若虚”。
黄蓉拍掌道:“你二人互相映衬,一射其表,一射其里,倒是用得巧妙。”然后与郭靖各饮一杯。
有了陆庄主和耶律帮主两个人提点,剩下三人便好猜了。陆冠英一招“萧史乘龙”射的是“龙”,郭靖武学中最值得拿出来的莫过于“降龙十八掌”了,而耶律齐打的“深藏若虚”却是说其中这一掌本身含义。
适才朱子柳所出少泽剑所经“手太阳小肠经”,太阳,老阳也,易经第一爻,又名“初九”,便是“老阳”的卦象。陆、耶律二人何其聪明,一看便知这说的是降龙十八掌对应之卦:“初九,潜龙勿用。”“潜龙勿用”本意是说事物新生,势头较弱,须谨慎行事。这么一看,耶律齐所射“深藏若虚”之准,又在陆冠英之上。
而黄蓉以“母狗护雏”意指“庇护新生”,以“落水打狗”提示字面上一个“潜”,却只被朱子柳一人看破。故而朱子柳又在诸人之上。
剩下几人都不是蠢笨至极之人,稍微动脑也能猜到,只是各自须寻一招来射也并非易事。武修文素喜讨巧,抢了个先,依着朱子柳“初九”的提示,使出“哀牢山三十六剑”第九式“隔岸观火”。
这下苦了武敦儒,本来他也想使同样一招,却被弟弟占了去,正是着恼时,听见旁边郭破虏悄声道:“大武哥哥,‘初九,阳在下也’!”武敦儒忙道了一句“多谢”,借用一招全真剑法“西风残照”。
黄蓉假作没看见二人说话,郭靖又饮两杯。
最后便都看着郭破虏一人,只见郭破虏慢吞吞起身,微微颔首,弯下双臂,双肘朝前,如力箭出射,猛地向前冲去,正是桃花岛一套基础轻功“灵鳌步”。这“灵鳌步”行如蛟龙出水,其招式颔首藏头,又应了“潜龙勿用”中“藏虚”之意。众人皆是叫好。
郭靖这才看出门道来,知道自己被妻子好好坑了一招,无可奈何,只好站起来,提点了几处要诀,稍微比划了一下,随后示意郭破虏和耶律齐向前:“这‘降龙十八掌’除帮主之外,只传对本帮有大贡献之人,齐儿既已是帮主,就不说了,今日为父提前传破虏这招‘潜龙勿用’,希望你莫要辜负你母亲给予你的厚望,丐帮豪杰为保护大宋鞠躬尽瘁,若是他日帮中与你有所差遣,吾儿不得有任何推辞。”
郭破虏郑重跪谢,发誓道:“孩儿既承了‘破虏’这个名字,自然毕生以此为业,与丐帮兄弟共同进退,若是他日帮中有难,或涉及家国大义之事,破虏必当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黄蓉走过来两手分别搭在女婿和儿子肩上:“我这射覆规矩出得古怪,本不是要刁难你们,只是要你们兄弟同心,今后的担子要你们几个一块来抗,若是遇到困难,也不许离心离德!”
耶律齐、武敦儒、武修文、郭破虏俱是心中震荡,齐齐道:“请二位放心!”
正说着,完颜萍、耶律燕各自端了甜汤、下酒菜推门进来:“不是说吃酒祝寿,怎么忽然就变成誓师大会了?”
武敦儒、武修文帮忙接过宵夜,耶律齐问耶律燕:“你嫂子呢?”
耶律燕眨眨眼道:“嫂子说这么热闹若是不带上‘小东邪’,明早她知道了非哭鼻子不可,便去襄儿房里叫她起来。”
黄蓉拉着完颜萍,跟众人道:“酒令咱们也行了,武咱们也会了,现下‘国手’到了,可弄点文了罢?”
众人皆知完颜萍师从金国琵琶国手,每次家宴都要请她助兴,便都说好,完颜萍羞红了脸,也没拒绝,只说:“今日是破虏和襄儿生日,怎可让我喧宾夺主,在场乐技不输我的大有人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于是完颜萍抱来琵琶,朱子柳借来琴,陆冠英拿出洞箫,耶律燕取来阮咸,郭破虏搬来筝。
完颜萍一个拨弦,便听得众乐声起。
黄蓉眼波流动,莺声婉转,仍如当年那个泛舟踏歌的白衣金环的少女,只风流韵致,更胜从前。
只听她朗声和歌而唱: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假我以烟尘,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咏,何申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曲子选的是李白春夜桃园宴饮诸兄弟所作之序,虽然现下已经秋风萧瑟,襄阳城这一处屋院里却似乎温暖热闹,春意依然。
而其夜未阑,其乐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