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
月光天清了清嗓子:“这孩子有些傻乎乎的,贤者不要见怪。”
妙音没说什么,反而从怀里取出一个莲子,用绳子串起来,招招手让镜郎过来,给他戴在脖子上。
孔雀和月光天连忙致谢:“太贵重了,他一个小孩子家家怎么当得起。”贤者从莲花出生,莲子乃是同蕊所结,是世间难求的辟邪之物。
妙音依然脸上波澜不兴,他问镜郎:“你觉得我好看?”
镜郎凑近贤者,只觉得这人睫毛好长好长,开心地点头:“你比神像还好看。我能去玩会儿你的狮子吗?”
妙音拍拍他的头:“去吧。”
这只是婚礼上的一个小插曲。
镜郎因着兄长的关系,在末罗皇宫几乎是轻车熟路,三两下就摸到了在皇宫神殿里雪狮子。妙音的这头狮子与随行的狮子并不相同,是通了灵智的,且常年在香积山上与神妃金像作伴,故而狮子面目上已经露出慈悲之相,是有功德的灵兽。旁的人不可冒犯贤者的坐骑,但到底是狮子,故而都远远躲着不敢靠近。
镜郎得了贤者的首肯,便兴兴头头上去揪雪狮的鬃毛,那雪狮小声怒吼一声,闻到了对方脖子上莲花子的味道,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露出肚子上的肉来。
“喂!你不要命啦?”有个熟悉的声音。
镜郎抬眼一看,是之前那个戴着兜帽的人,他躲在暗处,朝镜郎做手势。
“我不叫’喂’,我叫镜郎。”镜郎跟他打招呼。雪狮子拿尾巴扫他的后脖子,把镜郎激得咯咯直笑。
”你怎么也溜进来了?“兜帽男以为他也是偷偷进宫的人,”快跟着我,一会儿侍卫要发现了。“说着也不问,便拉着镜郎往神殿后面的走廊躲去。
一小队末罗宫护卫走过。
两人缩在墙角,贴得极近,镜郎发现这人的手腕和脖子上都是一道道细细的伤疤,伤疤上边有累了新的伤疤,密密麻麻地。镜郎忽然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地问他:“你是小偷吗?”
兜帽男无奈道:“你才看出来吗?”
“嘻嘻,我有点傻。”
“我现在看出来了。”
两人正要从墙角出去,忽然一个白影过去,是妙音贤者和司命月光天避开前殿典礼上的众人,在神殿的神妃金像下说话。
说话的声音正好传到角落的两个人耳朵里。
“承蒙贤者此次远涉护送神像,鄙国上下感恩不已,请贤者一定在拘尸那揭罗多留几日,让我等也尽一份心意。”
那个冰冰凉凉的声音打断了司命的客套:“不必,当年你们末罗人按照古谣打造神妃金像送上山来,如今原样奉还,本是情理之中,况且鄙人此次来,也是为了一件嘱托。”
“哦?若有用得上末罗的地方,请贤者不必客气,孔雀和我一直也非常景仰贤者威名,贤者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有心了。其实是须弥神妃离世之前,曾到鄙人香积山上,嘱托我三百一十六年之后,替她来给末罗国的司命带个话。不过后来因为这句话,四部洲的人皆传我是神妃嫡传弟子,实在是过分抬举鄙人了,我其实不过是个信使罢了。”
“贤者自谦了,能亲耳听见神妃垂幸,已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福报了。”
妙音并未接受对方的客套,而是径自说起正文:“当年须弥神妃如此与我说,南瞻部洲有一个方寸小国,距离香积山仅两千由旬,名叫末罗,世世代代受她庇护。自她离世三百年后,这个国家菩提神树会开出一朵并蒂花,结出一对双生子。这对双生子乃同气连根,命数互补,若是一人聪明,另一人便驽钝,一人命途坦荡,另一人就终身坎坷。”
司命回答的口气似乎并不吃惊:“果然如此,命数互补。自镜郎出生之后,我也略微猜到了一些。”说罢叹一口气。
妙音继续道:“我来便是为了将神妃当时一道预言告知阁下:阁下与令弟同担着一副命数,故而与那末罗王皆能有因缘纠葛,只不过前世注定,你兄弟二人其中一人,必定死在这一世末罗王手中。”
话音刚落,天空一道晴空霹雳,映在月光天惨白的脸上。
妙音看他一眼,脸上似乎并未多出一丝怜悯,只继续道:“我知道并蒂菩提世间罕见,故而你一定愿意替你兄弟去死,但须知道,司命掌的是国命,故而一旦司命死,则末罗国气数也就尽了。”
月光天安静无言,不知在想什么。
“天机奥妙,鄙人只能言尽于此,若再深言,则天谴将至。神妃说念在末罗国世代虔诚,故离世前心有不忍,特出言点拨,望司命听到此话后,能早下决断。如今鄙人话已带到,便不久留宫中了,我今夜便在城外神庙中宿下,三日后祭祀礼成,再向末罗王请辞,到时候请司命给我你的决断。”一声狮子吼,妙音贤者这便远去了。
“喂,他说的镜郎不就是你吗?”兜帽男这下捋清楚了面前这人的身份,“那个贤者说你和你哥哥会被你哥夫杀掉?”
镜郎还有点浑浑噩噩地,点点头:“哦。”不再搭理兜帽男,一个人往后殿天井底下走。
月光天此时已经离开了。
“镜郎?”孔雀从外间走来,看来也是来寻人,“你怎么在这里,你哥呢?”
镜郎愣愣地看着他。
孔雀与镜郎是同日诞生,但出生便是少年人的模样,如今已经比镜郎高一长截,完完全全是成年男子的模样了。
他坐在石凳上,揽过镜郎,像在哄自己的亲弟弟一般:“怎么啦?”
镜郎问:“你会杀我和月光天吗?”
孔雀笑得挺温柔的:“我会保护你们的,你是不是被贤者的狮子吓着了?他不是给了你一个辟邪的莲子么?雪狮不会咬你的。”
镜郎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从脖子上取下那颗莲子,往嘴里放。
孔雀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把莲子抢回来,就见这傻小子喉头一滚,把莲子吞了进去。
一时间镜郎忽然觉得一股难以言明的酸涩、苦楚满溢了出来,一直涌到了口腔。
“好苦啊。”施奴皱眉大声抱怨。
他自然没有注意到,末罗王看他的眼神忽然有一瞬间的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