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郎脑子转不过来,还待要问,耆婆不耐烦地问摩揭陀王:“我要施诊了,你是要留着这个小子在旁边观看么?”
这时摩揭陀王已经宽衣,袒露出胸膛来。镜郎意外地发现这人胸口处有无数斑驳伤痕,像是无数次被人挖开又缝上的样子。耆婆已经从他的医药箱里掏出了剪刀和一个小瓶。瓶子打开,传来一阵浓郁的酒香。
摩揭陀王倒是不着急,饶有兴致地问耆婆:“你说,若是这个孩子的话,会看得见我的无色皇袍么?”
耆婆用茶室的灯火掠了掠刀片,手握着刀便向着摩揭陀王的心房刺了下去。
“啊!”镜郎被眼前如此突然的一幕震住。
但其实耆婆只是在摩揭陀王的胸前虚晃了一下,他翻了个白眼,又回过头来上下打量镜郎,摇摇头,叹道:“若真要试他,也不过给御花园多添一些花肥而已。”
镜郎的确受了些惊吓:“什、什么花肥?”他这么问着,但是心底有一个呼之欲出的谜底狠狠攥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摩揭陀王见他脸色发白,哈哈大笑:“好了好了,快出去吧,你是个傻孩子,却也是个好孩子,我不想试你。”
挥挥手便让镜郎自己出去玩了。
茶室门口摆着一排灌木盆栽,枝叶繁茂,正好即人高,镜郎出去时,似乎有所觉,经过盆栽的那一瞬间稍微回过头来,目光穿过灌木叶,竟远远看见耆婆手里拿着一柄寸长的剪刀,往端坐的摩揭陀王的胸膛剜去——这一刀落下去的力气是真真切切的。他听到一声闷哼——应该是摩揭陀王发出的。
他惊得猛退一步,还未出声,门口的摩揭陀护卫便将茶室的门合上了。
“陛下!”他还没喊出声,就被后边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
“镜郎!”紧接着脚步声快速靠近,一阵酒气传来,回头一看,来的是商那和修贤者。
“贤者,陛下他——”镜郎想要讲茶室的事情,话到口中却被对方打断。
商那和修拉着他的手臂唠唠叨叨往茶室的反方向走:“你这是跑到哪里疯去了,害得你师父到处寻你,若不是我眼睛尖,你今天就要错过晚宴饿肚子了。”
长廊的尽头倚靠着一位高挑的美男子,看见两人过来,微微颔首,朝镜郎勾勾手。
镜郎挣开商那和修,奔过去,两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衣摆:“妙音——”
妙音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看见镜郎来,拍拍他的脑门:“吃饭。”
晚宴的时候照旧例,是般遮于瑟大会的梵尊、各邦贤者共坐,梵尊上坐,贤者依灵山尊位次第围坐,人王引摩揭陀王公大臣从旁侍坐。如今他不同,上坐的是摩揭陀王,其次才是各邦贤智。自他露面之后,四周自然窃窃私语,但敢于异议却一个也没有。镜郎的眼神一直落在摩揭陀王身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摩揭陀王虽然神色未改,双目甚至更清亮了一些,但是身形却比白天的时候更佝偻一些。
镜郎一直想开口将茶室的事情告诉妙音,但自从他从茶室出来之后,妙音便一直不怎么搭理他,仿佛有心事一般,只当镜郎望向他的时候,叮嘱他:“别说,别问。”
白天的“梵王转世”的话题没有定论,此时摩揭陀王又再次破了宴席旧例,般遮于瑟大会上尚且有人异议,此时宴会上气氛却融洽得有些刻意。摩揭陀王“咦”了一声:“怎么不见西牛贺洲苏婆娑国的贤者?”他说的便是白天在般遮于瑟大会上顶撞他的贤者。这话一出,倒有几分意思,仿佛他是特意彰显自己的大度,不计较会上两人之间的龃龉不合似的。
商那和修就坐在妙音和镜郎旁边,凑过来悄声道:“应该是心存不满,故意不来赴宴吧?”
妙音微微皱眉,手指轻轻在桌案上叩了几下,却没将心中所想之事讲出。
摩揭陀王笑笑:“这倒是巧了。”正在大家纳闷这个“巧了”所指为何的时候,摩揭陀王击了击掌,吩咐传膳。于是鱼贯端上来了馔饮,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玉盘中的鹿脯,一片片炙得金黄酥脆,上边铺着清香的果酱,令人食指大动。
下边蓦然静了一会儿,既而有别国的贤者笑道:“倒是我们有口福了。”随即觥筹之声渐起。
镜郎不明就里,只听商那和修压着嗓门与妙音道:“往年般遮于瑟大会后的宴席都仅以牛乳与庵罗果为梵贤果腹,口味清淡,意在使众人神志清明而不耽于食欲。且众所周知,苏罗娑国世代奉养鹿王,绝不食鹿肉——摩揭陀王这番布膳,是何居心?”
妙音道:“若是苏罗娑贤者在场,这道鹿脯便是为他一个人设的。他若是不食,便是与四部洲贤者不同食。”
商那和修沉吟道:“这大小名山上千座,当中苦行蔬食的贤者不在少数,这鹿脯倒不见得是为他一人设计,不同食的怕也不在少数。”
妙音忽然弯了弯嘴角,脸上竟显出些嘲讽:“你倒看看,这席上,除了没来的苏罗娑贤者,谁敢不同食?”
商那和修醉眼微睁,有些恍然:“原来这次般遮于瑟大会,会后之宴才是重点。”
镜郎听他二人言语,又想起摩揭陀王那个无色皇袍的故事,觉得自己隐约知道了有某件极要紧的事情发生了,但又不确定具体是什么,只恨自己不够聪慧,参不透当中的玄机。
这时摩揭陀王已经端起了酒杯,话语里满是骄傲:“诸位同道,请与我共饮此杯。”